他回过头来,“堤邑……”
她缓缓走至他的面前,抬首细看着他的眼眸,想象着,白日里听来的那突如其来的 现实,或许只是一场庄生迷梦,因为,此刻他的眼里正布满了忧心忡忡,这双温柔眼眸 的主人,怎会伤害她呢?可若不是真的,为何心房那无法驱逐的痛楚仍旧是存在呢?
怀炽担心地轻抚她苍白的小睑,“堤邑?”
在他仍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时,她将面颊偎向他的掌心,闭上眼细细体会他的柔情 ,感觉他一如往常的疼惜,而后,在下一刻,她又睁开了水眸,望进他的眼底。
她的请求幽幽飘进他的耳底,“告诉我,那不是真的。”
看着她剔透的明眸蒙上了一层水雾,怀炽霎时明白,她什么都知道了,怛他料想不 到的是,这竟伤她那么深,他并不想看到她泪,他无意……“是真的。”过了很久,他 选择了不再隐瞒。
一种针镂的尖锐痛楚,在她的心房漫开了来,她用尽力气把涌上来的泪压下去、压 下去……“为什么要娶我?”什么朝争,或是他们兄弟间的暗斗,她都不想去知道,现 在,她只要他的一句话。
她的心,已经找不到出口和生路了,她必须向他求援,期盼他能够和以往”样编织 出美丽的谎言,或是醉入的蜜语……都好,什么都好,只要是他说的,她就愿相信,只 因为她是如此深爱这名曾与她依依挽手的男子。
可是怀炽还是保持着缄默,不言不语,只是用那双难以再掩藏的眼眸凝视着她,这 让她看了更是疼痛难当,不知该怎么去面对连个谎言都说不出来的他。
她强忍着泪,试着代他说出其中一项目的,“娶我,只是为了牵制我爹吗?”
心绪悠晃的怀炽,并没有听清她的问话,他修长的指尖来到她的眼角,轻轻勾曳出 一颗灿亮的泪珠。那泪看来像珍珠,可是即使珍贵,他也不想得到它,他要的是她往日 的笑。
与她相处的种种如浮光掠影地划过他的眼前,她在被他揭开盖头时,灯火下娇美的 模样,令他印像极深极深,怎么也无法磨灭或是遗忘。为了她,他亲手将她包拢在一个 不知外头风雨的温馨小世界里,小心翼翼地珍护着;为了她,他努力将自已分割成两个 人,可是他也知道,他就像个踩在薄冰上的人,虽是恋恋不舍不忍离去,放不开、也放 不下她,但他脚下的梦境,是那么地脆弱不堪一击。
他曾向自己保证过,他不会伤害她的,可是……他终究还是无法做到。
“骗我呀,为什么你不骗骗我?”堤邑再也无法承受更多一分的静默,手握成拳用 力捶打着他的胸口,泪珠颗颗翻滚出她的眼眶,“就说你从没有这么想过,就说你只是 因为爱我所以才娶我……”
他任她捶打着,“我不想欺骗你。”他也想过用欺骗来否认,可是他却发觉,或许 他可以欺骗天下人,他却无法在她明澈的眼瞳前撒谎,他想给她的,都是最真的。
堤邑俯在他的胸前,落泪纷纷。
是的,他并没有骗她,他只是没有告诉她而已,他只是把另外一个目的隐瞒起来而 已,可是,她倒希望他能够骗骗她,或是哄哄她也好,就是不要让她去承认这个现实, 但他却把血淋淋的现实摆在她的面前,用诚实来认罪,这教她要怎么原谅他?
她十指深深陷入他的衣裳里,揪扯着,“在你对付我爹时,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 ?”
“有。”他的胸膛沉沉地起伏着,“所以我选择了隐瞒。”
“当瞒不住的时候到了呢?你又打算怎么办?”将来他又该如何处置她呢?他已经 没有谎言了,那她又该怎么继续存在?
怀炽闭上眼,他并不想让她来面对这一天,他并不想在她倒映的泪珠里看见这样的 自己,这般不知该如何启口、不知该如何拾掇她芳心碎片的自己。
逃避,他原是想逃避的,只是他从没想过自己竟会如此软弱,巧言善辩、妙笔生花 、辩倒朝臣的他,却在此时说不出一个字,也检不出一个方法来面对她。
心灰接二连三,当堤邑抬起螓首时才恍然看清,这个世界灰凄得不可思议,而近在 眼前的他,是那么地疏离遥远。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这才是真正的雅王怀炽。可是那个曾经在桃花盛开的 树下,在她发上簪花的男子呢?那个曾在夜深时分,持着笔墨未干的情诗来到她面前, 为求看她一笑的男子呢?他是不是……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这场婚姻,也只是个骗局吗?”堤邑轻轻推开他的胸膛,眼角的泪水就快干涸。 “不是的……”他亟欲解释,却看她的身子晃了晃,“堤邑?”梦境已杳,去如朝雾。 堤邑仰起头,感觉她的天地,仿佛已裂成片片,朝她倾倒下来。
第五章
烛影摇曳得很不安定,奄奄欲熄中闪烁得份外妖艳,仿佛在熄灭前,也要灿烧最后 一分的美丽。
堤邑在榻上翻移着身子,睡得很不安稳,她扬起皓腕,试着想掩往耳际边不断如潮 水般涌入的嘈杂人声。
“润儿……”她蒙蒙地睁开眼,辨识出床旁润儿的身影。
润儿轻轻拨开她额际汗湿的发,“你醒了?”
从她在厅里倒下后,她就一直睡至深夜,怀炽请来的大夫说,是风寒的缘故,可是 润儿知道,在这日暖的春末,一个小小的风寒,并不会使坚强的小姐倒下,她倒下的原 因!是那些藏不回去的事实。
“外头怎么那么吵?”堤邑撑着身子在床上坐起,虽然脑际昏沉沉的,但她还是抚 着额,试着听清外头远处传来的争吵声。
润儿的眼珠子不安地团转,“呃……”
“我爹?”她顿了顿,扬起眼睫,在嘈杂声中辨认出那熟悉但久未闻的人声,“那 是我爹的声音?”他不是不愿见她吗?
“老爷明日就要离开京兆,但他听说你病了,所以想来看看你……”润儿心虚地转 着十指,脑里一刻也不敢忘记怀炽曾交代过她的话。
堤邑听了忙着想下榻,寻来了外衫随意地拢了拢发。
“小姐。”润儿忙不迭地想阻止她,“你身子还很虚,姑爷吩咐我别让你出去受凉 。”在小姐倒下后,怀炽便发了顿前所未有的火气,将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全都烧过一回 ,这次她要是再不听警告,只怕怀炽会将她逐出府去。
“放手。”她不理会,挣开润儿,拖着乏力的身子往外走。
当堤邑站定在大厅的入口处,窜进她耳底的,是辛无疚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要带她走!”他不要输得什么都不剩,最起码,他要带回使他遭受挫败的主因 ,多少弥补一些他遭损的自尊。
无视于辛无疚带来了多少人马来助阵,怀炽面无表情地定站在厅中,任辛无疚由好 言好语至恶言相向,他还是丝毫不改已定的决心。
“人,是我的。”一字字地,他清楚的让大厅里所有的人都听见,“没有我的允许 ,谁都休想从我的身边带走我的妻。”
站在怀炽身旁的冷天海,头痛地拧着眉心,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阻止这个 因为堤邑而气恼过度,已经听不进只字片工闲的怀炽别再和辛无疚结梁子。早知道他就 不该告诉怀炽,辛家的人这阵子是怎么赏堤邑闭门羹,而辛夫人又是怎么对待堤邑,否 则怀炽这场来得又急又快的怒火,也不会在辛无火登门而来就烧得那么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