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初升起的纸鸢夺走他的注意力,舒河抬首看去,刺目的光影炫去了他的双目, 勉强适应了光线后,他看见,在灿灿的日光下,一抹淡粉的纤影伫立在小湖湖畔,水面 的光彩,潋光粼粼地投映在她的身上,一双雪白的皓腕扬在空中,拉扯着迎风招展的一 色纸鸢。
笑意跃上他的唇角,远处佳人的俪影令他紧绷的心房松弛了不少,望着她在风中款 款的模样,他忍不住将烦闷的心房空出一隅,静心感受着这片刻的视觉飨宴。
但脸上笑意却很快地逝去,愈是看她的举动,舒河便愈感不对,只因她为了将手上 的纸鸢朔风拉高高度,故而一步步地往后退,却一点也不知晓她脚下澄碧的草地已到了 湖畔的尽头。
眼看再过不久,不知情的她就要跌入湖内,不假思索地,舒河跃下宫廊,倾全力地 朝她飞奔而去。
倾首望向天边的颈际有些酸疼,芸湘方垂下螓首想稍事休息时,蓦地怔住了脚步, 张大水眸看着那名自草地那一端急切朝她奔来的男子。
他的步伐愈来愈近,炯炯的眼眸自始至终都锁着她,像是只瞄准猎物的鹰,探长了 利爪即将袭来,令不知所措的她,忍不住有点想逃。已来至她面前的舒河猛地伸出健臂 ,一手将又想后撤的她拉回,禁不住他的力道,她跌入他的怀抱中。
风势骤停,漫飞在天际的纸鸢止住飞势,细线自上方兜落而下,层层圈圈地落在他 们俩身上,交织成难以拆解、无法抽身的迷网。
在他怀中的芸湘犹不知发生了什幺事,直至她的目光穿过他环紧她的双臂,见着了 那近在咫尺的湖水,她才明白他为何会突有此举,才想向他道谢,抬首,却正巧望进彼 此的眼瞳。
四目相对,暖暖的气息流泄在空气中,他们不说也不动地看着彼此的眼眸,一种震 撼的情愫,在他们的心灵深处震荡,而后甜腻地被春风缓缓拈起,缠绕在彼此的心房间 。
荡荡漾漾,流动的光影,在芸湘水色的杏眸中旋绕成一圈又一圈甜蜜的漩涡。在她 的眼中,舒河惊见从不曾看过的光芒,同时也在她的眼里,他看见了一个很不熟识的自 己。
在她眼中,有着讶然、有着无法言喻的羞赧,每每看她似要别开目光时,又会见她 恋恋不舍移开,而他清晰倒映在她眼眸中的他,眼里所出现的似乎也与她相同,生平第 一次,他确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微微流荡的眼波中,他找不到霍鞑的影子、没有父皇母后造成的阴影,也不是什幺 身份殊显的皇子,她只当他是个男人。
芸湘难以控制自己的双眼,她的目光怎幺也挪不开,他靠在她面前的距离,好近好 近,近到是一种呼吸的距离,在这一刻,天地无声,就连风儿的呼啸声也在她的耳畔上 顿住了,一种静谧和暖的气氛缓缓将她包围,融融的,像是温柔的日光。
她能感觉,那些在幽闭深宫的生活里掩埋的梦想,在他的凝视下,仿佛又再度一一 苏醒了,她还记得,她曾在凄清长夜里期盼着,那种会融化心扉的想恋能出现在她生命 中……隐隐约约的,耳畔传来其它宫女的呼唤,芸湘怔了怔,恍然在因他而编织成的迷 梦中清醒过来,却赫见那纠缠难解的线绳紧紧缠绕着他们俩,她忙着想解开,玉雕似的 十指飞快地在他们之间穿梭,但,愈解却愈是纠缠,随着他人的呼唤一声声地靠近,她 不时慌急的回首,直担心寻找她的宫女们就快出现在草地的那一端。
舒河仔细地将她所有的张皇都看进眼底,蓦地伸手一带,将她带至怀中,环着她的 腰肢将她带离绿沁的草地,伸手拨开湖畔茂密的花丛带她走入,将他们俩藏身于其中, 以免他人会看见他们这副模样。
在狭窄的花丛中,他的大掌轻按在她的背脊上,不让她有所保留的强迫性地将她压 向他,令芸湘不可避免地倚在他的胸前。花丛外,那些来寻人的宫女们,悉萃的脚步声 令她的心跳得很急,而他过于契合的怀抱,则让她的心跳得很慌,但那心跳的韵律,让 她忐忑之余又带着难言的心安。
在交织的气息中,舒河慢条斯理地解开线绳,他修长的指尖,掠过她的发、穿过她 的双臂、拂过她的颈项,他的每一个指触,皆在她的心湖中漾成一道道涟漪,令她在朦 胧中有些恍惚。
拆解线绳的这段时间,漫长得不可思议,而她也私心地不想让它结束,宫女们的脚 步声不知何时已远去,当最后一条线绳自他们的身上移开时,他的指尖却停留在她粉颊 上并未离去,反而缓慢地以指品尝着那细致触感,撩起她阵阵难以自抑的颤抖。
强烈的红潮扑上她的雪颊前,芸湘伸手推开他的胸膛,打破由他一手营造,或是他 们皆有意让它发生的暖暖情氛,拾起地上的纸鸢,飞快地跨出花丛。
“你的名字。”在她举步离去前,舒河握住她的皓腕,不放。
感受着他烫热的手心,芸湘的心房霎时漏跳了两拍,不知究竟该不该告诉他。
不该的,无论他是何人,都不该与她有所牵扯。进宫后,她就注定只能属于圣上一 人,即使她再不愿,她也不能对那已被他人掌握的命运有所改变。
沉默顿时悬宕在两人间,她没有回头,他也没有松手,似乎在等着看究竟是谁的耐 性可以胜出。
风儿无形的双手再度拂向大地,在扬起的风中,芸湘看见远处的一只纸鸢,挣脱了 宫女绑束的线绳,随风飞向朗朗穹苍,她不禁动摇。
原来,还有一点命运,是在她的掌握之中。
“芸湘。”她回过螓首,一瞬也不瞬地看向他。
直至多年后,舒河依然记得人面如花的她,当时是如何坚定的看着他的眼眸启口, 也始终都记得,这朵在他心中,永远年轻鲜艳、含苞待放的蔷薇。
︿O︿不思量,自难忘。
那日之后,在舒河的心房里,住了一名唤作芸湘的女子,他的双眼,总是不自觉地 在思沁宫内搜寻着她的身影,每当春暖日照高的时分,他总会有意无意地来到湖畔的草 地上,仰首看向纷飞在天际的纸鸢,试图在那一只只纸鸢中找出那只牵系着他们的纸鸢 ,进而能再度在风中找到她,期望能再揽近她的腰肢,好生看她一日。
渐渐地,他向南内娘娘请安的次数增加了,前去兴庆宫与大老们商量国事的时间变 少了,即使与他亲近的律滔,也不明白愈来愈难找到他的原因。
他就像只脱困的鸟儿,逃开了那些眼中看不见他的人,特意前来寻找在她眼中的自 己,他喜欢她眸里的那份清坦剔透的光彩,喜欢那份耀眼如繁星的星芒,更是惦念不忘 她凝视着他时的惑人模样。
可他找不到她。
无论再怎幺找,他就是遍寻不获佳人的芳踪,仿佛那一日她的出现只是昙花一现, 任他找遍了南内也寻不到她的身影。就在他以为那将只是他日忆中的迷梦一场时,他却 又在思沁宫内见着她。
在南内娘娘四十大寿的寿宴上,身处在殿上侍宴的宫女群中的芸湘,自出现在殿内 的那一刻起,就全盘攫去了他所有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