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际里的思考在瞬间全然抽空,只徒留她那抹看似轻浅,却又深深印烙在他心中的笑意。
他很想掏取她的笑颜,让它恒久地停留在他的掌心里,只为他徐徐舒放。
在数百上千的竹棚所搭的晒架下,绛棠的指尖恋恋地拂过风中每一串飘荡的丝纱,和轻柔质感,一一从她的指梢间流泄而过,绛红、绛紫、杏黄、金黄的色纱,交织出一幅向晚天边的霞彩;翠蓝、藏青、湖绿、墨绿,勾勒出一幅远山近水蓊翠的绿景;缥、皂、紫、韶、缙,构成了一座锦簇绩纷的花城。
即使在这个深雪所封的隆冬、时分,聂青翼的一双巧手,也能让春日提早降临。他对花儿的深情厚意,不只在它们盛绽之时,更在它们花凋令人惋惜之后尽现。
花的美、花的好处,他全都保留了下来,为花儿营造了一个能够永恒瑰丽的世界,不让它们只能在匆匆绽放后,成为一幕令人只能回想的陈旧片景。
丁香、玫瑰、相思树等香味悄悄渗进空气里,随着串串丝纱摆荡飘动,绛棠深深吸嗅着如此难得的百种花朵混淆的芳香,暖暖的冬阳晒在她的脸颊上,令她忍不住闭上眼舒适地体会聚合在她四处的百香和融融日光,感觉自己向来冰冷的身子逐渐暖和了起来,仿佛就要融化在这片聂青翼所营造出来的冬日里。
“别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步干岁在聂青翼忍不住想走上前接近佳人时,忙在他耳边提醒,“即使你的手再痒,也把它忍下来。”
眼中只有绛棠的聂青翼推开他,直直地朝绛棠走去,并且放轻了脚步,怕会惊扰了眼前的这幅美景,也怕再次把这个美人吓得掩吐欲逃。
“你今日看来好多了。”他站在与她甚近的距离轻声的放口,就看到原陶醉在斑澜色纱中的绛棠急急旋过身,张大了一双水眸有些恐惧地看着他。
“嗯。”绛棠缓慢地朝他颔首,想要试着不露痕迹地离这个老是带给她水祸的男人远一点,并且强撑着脸色,不要让被他吓得花容失色的表情流露出来。
“我听娘说,你是个织锦娘。”他更朝她踱近步伐,偏首笑问:“有看喜欢的丝纱吗?”
望着他脸上那份无害的笑意,以及他身边没半个能够再泼她水的工具,让绛棠忍不住悄悄地放下了对他的戒心。
“太多了。”她笑靥如花地抚着架上垂坠而下的丝纱,“这些颜色,每个都那么令人爱不释手。”
为了她的笑意,聂青翼二话不说地将棚架上的各色丝纱取下,将数束已漂洗过并晒好的丝纱递至她的掌心里,在她的指间缠绕着。
绛棠不明所以的望着他的举动,“你在做什么?”
“让你爱不释手。”他挑惑地朝她徐笑,双手合按着她的柔荑,脸上带了份非要她收下不可的执着。
她惊喜地睁大了眼,“你要……送给我?”这些看来要费资千金的高级丝纱,他舍得割爱?
“都送给你。”他毫不犹豫地向她点头,并刻意将她的一双小手紧紧覆握在他的大掌里。
“为什么?”感觉他暖融融的体温渐渐地渗进了她冰凉的小手里,绛棠不禁臊红了脸,试着想抽回自己的手,但他却不让。
“只有你才是最配拥有它们的人。”他缓缓地将她拉近面前,低哑地在她的耳畔轻喃,“我相信你这个名噪一时的织锦娘,一定能够织出它们最美的丰采。”
绛棠微微侧过俏脸,专注地打量起他。原来这个男人的脑袋里,装的也不完全是水嘛,而且,他似乎已经将她的过去都给打听清楚了,知道她的喜好、她的专长,并且十分放心将这么美的东西交给她,丝毫不吝惜。
或许,他是真把她这名未婚妻放在他的心坎上,并不只是随手指来把她搁放在一旁置之不理的。
他的气息,浅浅地吹拂在她的面庞上,细细密密的,如他那紧握着她的大掌,正在她的眼眉间轻抚,令她悄然地卸下了从第一眼见到他起,便在心中存有的防卫,令她不住地想再多看他一眼,多了解他一分。
她的心,有些动摇。
无上的满足感,在聂青翼的心头泛滥着,只因她瞅着他的目光,是那般地真切,本来那远得他无法靠近的她,此刻就这么放下了她的心防与他亲近。
他的目光再三地流连在她素净的面容上,不知怎地,总觉得似乎少了些色彩,于是他再自棚架上取来更多的丝纱,纷纷缠绕在她的发上、她的身上,让她本来素净无色的样貌,平添了许多色彩,看来就像朵色彩艳艳的粉妆人儿,有种令他心荡神驰的异样美丽。
被他弄得好像是掉进彩色堆里的绛棠,对这个老是让她摸不清在想什么的男人,再次无力地翻着白眼。
“你今天不想再浇我水了吗?”现在他又换了一个新花样来捉弄她吗?
聂青翼的表情显得很忍让,“我正在尽力忍下我的冲动。”为了她,他得忍下已有二十多年的积习,不然又会让她在床上躺上个数日,而在这数日间,他将无法见到她那诱惑他的容颜。
“多谢你的美意。”她将手自他的大掌中收回,朝他弯身致谢后.就打算离开这里,免得他下一步又不知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但她才挪动脚步数步,一股牵扯的力道,便自她右手的小指上传来,令她不得不停下脚步,低首看着那条不知是何时绑在她指间的红色丝纱,像条牵情的红线般,一头绑在她这,而另一头正绑在笑得满面开怀的他的手上。
“你……”现在他又是在做什么?
“把你绑牢了,你就跑不掉了。”聂青翼得意地举高手,意味深远地对她道。
望着彼此指间所绑着的瑰红纱线,绛棠不禁微微徘红了脸庞。
不须多事的月老,这凡间,就有个擅作主张的多事男子,不问她的同意,就用这么一条红线紧牵住他们。
她还能怎么跑呢?都已经住在他的府里与他一起生活了,再过不久,等春日一到,他们便要成亲了,即使先前她有诸多不愿,但她哪还能有逃离被他所束缚的机会?
聂青翼施着轻柔的力道,一点一点的收拉起手中的丝纱,将她缓缓地拉近自己,在为她解开绑在她指间的丝纱时,悄声的在她的贝耳问,暖暖地对她叮咛。
“别跑喔。”
绛棠的小脸霎时扑上两朵粉嫩嫩的红霞,飞也似地推开他的胸膛,静静凝望他半晌,仍旧是看不清他眼底所存有的意味,好半天,她才迟迟地移动脚步,边离开这个纠扰得她不知该怎么去面对的男子,边去想他的脑袋里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蹲在一边当闲人当很久的步千岁,在绛棠一离开后,便火大的去找聂青翼算帐。
“你要把那些货全都送她?”步千岁不客气地推他一把。“你忘了那是要卖给我的吗?没有它,今年年冬我要做什么生意?”他想拉拢未婚妻是需要点手段,但总不能把已经成交的东西就这么大方的转手让给她啊。
聂青冀冷冷地膘他一眼,“你有我未婚妻一半美吗?”
“没有。”
他又扬起剑眉,很势利地问:“你是我要娶的人吗?”
“不是。”
“知道要识相就好。”既然什么都不是,那他还是把那些东西用来讨好绛棠来得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