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容仰看着她,“娘娘……”
“人证物证俱在,纵使我是清白,圣上也不会取信于我的。”凤舞倦累地靠进椅中,不想再争夺或是保卫些什么.“既是如此,那便废后吧。”
“娘娘!”云容不敢相信她竟不为自己辩白,纵使机会渺茫,她好歹也该试一试呀。
“自很久以前,我就想离开这里了。”坐在椅中的她,淡然地仰首环看四下富丽堂皇的殿景,“只是我从没想过,我会是以这种方式离开.”
一片秋叶,自枯枝上缓缓飘坠落下,落在殿外的水塘里,涟漪颤颤浮动,模糊了水中原本倒映着的湛蓝天际.也好,这样也好。
走下皇后之位,对她来说,也许,会是种最大的解脱。
无论被废之后她的际遇将会如何,至少,她终于可以离开这座阴森无情的皇宫了,她不愿再当个被深宫幽锁着永没有欢喜悲伤的皇后,也不愿再日日夜夜悬着心,坐在这张以针毡铺成的后座上,小心翼翼地防备着会有其它女人来与她抢夺后冠,往后,她再也不必被迫紧紧怀抱着这些她不想拥有的荣耀,她总算是可以豁然放手走开.但放手,亦等于失去,虽说她失去了四年的岁月、家族所仰望的一切,但她不悔,即使赔上了青春,一无所有的离开这里,她也不遗憾,因为,她还有一个真心爱她的神祇.她还有郁垒,她有想给她快乐、想带她离开这里展开新生活的郁垒,在远离了这座皇城后,往后,他们再也不必躲藏在魅夜里,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并肩走在日光下,而她,再也不必在人前隐藏自己的感情、掩饰自己究竟所爱何人,继续当个不贞的皇后,她的感情,终于获得了自由。
“娘娘!”仓皇奔进殿内的兰台,紧张的高喊声一路划过空旷的大殿。
“圣上下朝了吧?”凤舞转首看了看窗外已破云而出的晨光,想想也该是时候了。“废后的圣旨下了吗?”
一骨碌朝她跪下的兰台,放声朝她大喊:“圣旨就要到了,娘娘,您快走!”
“快走?”她有些错愕,“走去哪?”不过就是一纸废后的诏书罢了,兰台在怕什么?
恐惧悬在兰台的喉际,“方才……方才圣上在朝上已革除了凤相,凤氏一族即刻全贬离京兆,接下来就是……”
“就是什么?”没料到事态竟是出乎意料,凤舞惊愕地自座上站起,一股令她惧怕的战栗感,牢牢地掳获住她。
“未央宫,服侍娘娘的宫女、太监一律处死,娘娘不但已遭圣上下诏废后,圣上还要您……”贿赂朝官的兰台,先将其它遭遇都禀上,但对于圣上对凤舞所做出的处置,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她的表情,霎时心底有数的凤舞,脑中一片空白。
她怔然地问:“圣上……赐我自尽?”
“娘娘……”兰台噙着泪,催促着旁边的云容一块劝她,“求求您快走吧!”
凤舞颓然地跌坐回椅里,纷纷乱乱的脑际,令她理不出半分头绪来,她试图捉住些什么,但什么都捉不住,无比的心凉,像是冷月寒水,汹汹涌向她,将她整个人淹没之际,还冰冻得彻骨疼痛。
就只因她一人,父兄族人皆遭罢黜远贬,连在她身边与她最亲近的人们,也要因她而赔上性命?
圣上,为何要让将死的她,成为罪人?
像是无法承受寒意般,忍不住一身冷颤的凤舞,抖索地紧紧环抱住自己。
她身边的人,做错了什么?即便遭枉的她有罪,那么就由她一肩来扛,千万别让他人因她而背负,但,为什么圣上要将他们推落崖边陪她一道死?更令她心寒的是,待她虽无夫妻之情的圣上,丝毫不惦这四年来她身主六宫之绩,也不念她对太后之孝,决绝地为她铺上黄泉大道。
“娘娘……”不能等的兰台,慌张地边看着身后边声声地对她唤。
“还能逃去哪?”在她的恳求声中,凤舞凄恻地笑了。“你们呢?你们又何其无辜?”
“娘娘,您别管我们了,您快──”站起身的兰台连忙上前想将她拉走,但,她的手势却骤止在突来的暴喝声中。
“全都拿下!”
迅速被派来的禁林军,在灵妃令下,重重包围住未央宫,携众进入大殿内的禁林军队长,扬臂一震,身后候令的禁林军们立即进入殿后将躲藏的余众给搜了出来。
望着一个个遭到捆绑的宫人,位在殿上的凤舞,眼睁睁地看着临死的他们,在被拖出殿中时,不断朝禁林军们啜泣哭喊饶命,或是泪眼朝她呼救求援,她紧咬着牙关,深深屏着气息,明白自己此刻无论做什么、说什么,也无法诉尽对他们的满怀歉意,更无法对他们有所偿还。
“是我害了你们……”她垂下眼,深沉的歉疚,令她无法目送他们被禁林军拖出殿外。
“奉圣谕,臣等──”当殿上只剩她们三人未除,为首的禁林军队长朝前一站,扬高了手上方颁的圣谕,但他未将话说完,凤舞随即抬首横瞪他一眼,他霎时收口。
决定坦然以对的凤舞,沉稳下气息,一步步自座上走下,“放开她们。”
在禁林军队长的默允下,遭捆绑的两名婢女再次跌回凤舞的面前,她强忍着泪,拚命压抑下心中庞大浓重的不舍,低首看向陪伴她四年的她们。
“娘娘,奴婢先走一步了……”泪流满面的云容,匍匐在地,不住地朝她深深叩首长拜。
跪立在地的兰台,带着泪眼,坚定地朝她微笑,“娘娘切勿自责,今生能服侍娘娘,就是咱们最大的福气,盼在来世,咱们姊妹还能有这福气再服侍娘娘。”
指尖因用力过度而泛白,紧握着拳心的凤舞,在听完她们的话后背过身去不看她们,她用力闭上眼,艰涩地启口。
“一路……好走。”
“兰台就此拜别!”朝她三拜过后,兰台自地上起身,头也不回地跟上被禁林军带走的云容。
当脚步声远去,凤舞重新睁开双眼,此时,禁林军队长取来一只金盘,将金盘搁放在她的面前。
她静静望着端放在金盘上的白绫.为后四年,她的下场,竟是如此冤死。
沉重的步伐在她的身后响起,两名魁伟的禁林军,携来了金盘中的白绫,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畔,他们是如此匆忙,甚至连让她犹豫或选择的时间都不给.一阵丝绢的凉意泛过她的颈间.颈间猛然收紧的白绫,发出丝帛摩擦的异响,她像没听见似的,两眼直视着前方,耳边所温习着的,是郁垒低回不已的嗓音。
你等我回来,等我。
不是她不守诺……
她很想守住这个约定的,她也想等他回来,她真的,很想盼到郁垒回来的那一日。
此刻,郁垒在哪儿呢?她侧首看向殿外的晴苍,极力想望进云里风间,好再看一眼他的身影。
“郁垒……”当颈间白绫拉绞的力道愈来愈强大,她再无力自持,含泪地对门上所绘的他道别,“我等不到你了。”
四下的声响在萧瑟的西风中逐渐远去,渐渐地,天地都失色暗淡了下来。
透不过气的喘息声中,金簪花钿散落了一地,失去力气仰躺在雪白石板上的凤舞,在两名禁林军拉扯白绫的绞劲下,四肢不再挣动,视线模糊地望着上方金碧辉煌殿饰的她,仿佛再次看见了,秋月下漫天飞舞的银杏飞叶,而郁垒,就站在树下,含笑地对她张开双臂,敞开了他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