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丝蕾踏进店内,她一身白,在一片暗色中显得极突兀。
宽阔的空间里盈满悲伤的乐声。Toni Braxton低沉的嗓音,正唱着一曲伤心情歌“Un—Break My Heart”。
音箱的Boss及重低音的效果很强烈,回音震荡,在黑色的空间里来回,仿佛找不到可以扎根的地方,节奏蓝调缓慢地在空气里萦回流动,似空虚、似悲伤。
静静穿过曲折狭长的走道,她看见广之骥独坐吧台前的身影。
那身影,是她没见过的颓废。
黯淡光源下,一缕光影投射在他的眼睫上,他浓密的睫毛在眼窝处形成柔和的阴影,朦胧中,他的眼角似乎闪烁着水光。是……泪吗?
他看来好落寞。
她的脚步定在原地,不知所措。是这首Un—Bresk My Heart太教人感伤?还是他发散的那股寂寞惆怅,无形撼动着她?
尹丝蕾察觉此时这室内的空气,隐隐流动着一股奇怪的暗涌,她似乎介入了一场伤感忧郁。
但她即便要从其中抽身也已经来不及了。吧台边,广之骥发觉她静驻的身影,目光循她瞥来。
映在她瞳眸中的他的眼,深幽如泓泓潭水;一缕沉郁悲凄自他眸底流泄,回旋缭绕在她心头,紧紧将她包围。
但,瞬息间,方才那些足以让她心绪错乱的悲愁,在他眸底已不复见,他眸心恢复那一贯的温度与镇定。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会,这一记无言的凝视中,尹丝蕾只觉胸口有团郁挹鼓胀着,她的呼吸紊乱、觉得难受。
音乐戛止。
怦怦!怦怦!胸口喘着,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失序的心跳,很重、很沉,每个撞击都似乎会教她窒息。
“有事?”他举杯啜饮,隔着杯口眯眼睨她,挑得老高的眉目与下巴,带着玩世不恭的调调。
他不想让她看出任何痕迹,此际,他正平定心情、抛却方才那些紊乱的思维。
她突然地闯进他伤感的沉思世界,让他片刻间有几分失措,也一度错觉,与他相视的那双晶莹眼眸,能够容纳他的悲愁与心事……
尹丝蕾觉得喉咙梗着东西般、不知道怎么说话。方才他那神情犹在她心版上震荡着,她原本平定的心绪为此颠簸得厉害。
良久,她抿抿唇瓣,才微颤着低低的嗓音说话。“对……有事拜托你。”
他的笑声低低浅浅蔓开,那音频好性感。“你不是对我过敏吗?怎么会有事拜托我?”诙谐的语调让气氛轻松了起来。
但尹丝蕾迷惑……难道,方才她目睹的悲伤侧影,只是她的错觉?不,她的直觉向来敏锐,无法否决她方才体会的情境。
尹丝蕾悄悄握拳再松开,大呼口气,将关于方才那些混杂在胸腔的窒闷情绪挤出胸口,她必须处理当今要事,她的思绪不能因他刚才的落寞侧影而错乱。
“嗯,也许是受了你的诅咒,有个客户玩出问题,东窗事发……唉!也不知道怎么说。”真是颜面无光,她摊摊手,有点无奈。
“几个星期前,在咖啡厅谈回扣的那家客户?”他可无意诅咒。“嗯,就是。”她苦笑。“今天下班前必须处理,过去亲临拜访一趟,客户要求一个诚意的道歉……总之,我需要你的协助。”
广之骥迟迟没有答覆她,他倨傲地撇过头,再度啜饮杯中酒液。尹丝蕾看着他的薄唇贴上杯缘、看着他喉结的吞咽滚动、看着他的唇离开杯口、看他抿唇……
咚!心头被敲了好大一记。她觉得心版一紧,竟然感到股莫名的心悸。
不……这有点怪。她是怎么了?她强迫自己暂时敛起眼眸,不准自己的目光追随他的所有动作。
今日的广之骥不似以往严肃犀利,他给人颓废、性感的感受。
伟岸的完美体魄外,包裹着黑裤、丝质灰衬衫,衬衫柔软的质地贴合他上身,隐隐可见胸膛与臂膀的结实线条。
尹丝蕾必须跟自己强调,她从来不欣赏他这种“野男人”,但今天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觉得他好迷人。
是因为他原本太陌生,而今她靠得太近?抑或是因为她看见属于这男人的狂野与悲伤,同时在他身上交织成一种危险的气息?
噢,那她真的该离得远远的,以免中那气息的毒。但此时此地,她难以抑制这股强烈的感觉。
然而,心才受他牵引,但下一刻,她不得不厌恶他。
只见广之骥放下酒杯,右肘横搁吧台边缘,直勾勾注视她,良久才淡漠吭声。
“玩出问题就应该自行承担才对。”
“……”尹丝蕾瞪视着他,容颜掠过困窘与一丝薄怒。虽说祸是由她而起,但再怎么说他不该袖手旁观。
广之骥亦不作声,噙着令人费解的诡谲笑意看她。
她不觉感到气愤,压低的嗓音充满火气。“公司你也有一部分责任,大笔营收进了你的口袋,你以为手下员工活该为你拼命?”
要命!这男人可以让她变得情绪化,让她前一刻与下一刻的心情断成两截。
“反正你们习惯了自行运作。”他嘲讽一笑,继续观赏她的反应。
只是逗着她,并不是真心弃她的难题不顾。犹记得两人前几次碰面,她总是似有若无地漠视挑衅他,似乎未曾把他放在眼里。
就她可以挑衅吗?那可不。他当然也可以尝尝挑衅她的滋味。
“广叔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他真刁!尹丝蕾气不过。
昔日广叔还掌管公司的时候,对她很爱护也很礼遇,绝对不会让她有半点难为处境,没想到换了广之骥接下公司后,她竟要这样低声下气说话。
她提及他父亲,让他不悦了。广之骥冷沉着声音回应她。“我父亲有什么样的儿子,轮不到你管。”
“我也不想管。”尹丝蕾恼怒接话,随后转身跨出脚步。“算了,甭劳驾你。谨遵教训:玩出问题自己解决。”
她走往店门口,腰杆僵直、脚步很重;她七窍生烟,头上冒火,好生气。
没关系,人总要学着庄敬自强、处变不惊……她如此激励自己。
但下一时间,广之骥的声音自她背后传来——
“走吧!我随你一道过去。”
尹丝蕾愣住,随即听见他离开椅子、向她走来的足音。
“你……说什么?”她回眸,怒容带着意外与疑惑。
“坐我的车。”广之骥神色从容,好像刚才什么冲突火气都没发生。
“……”搞什么,耍她呀?尹丝蕾蠕动嘴唇,吐不出半句话。
“不走吗?”他好笑地斜扯唇角,见她脚步仍定在原地。
成功捉弄了她,让他感到几分得意。
这女人有些许洒脱、些许高傲,今日有求于他,他当然愿意给予慷慨的风度;他这样的男人外冷内热,不轻易对人展现热情,不过,她这美丽的女人、这对他有一点点冷漠的女人,却让他起了几分兴致。
他富有,却觉心灵贫瘠得可以,即便他将全副心思投入事业,让他获得财富与名利,但却感觉自己像部机器;他需要一点柔软、一点趣味,例如女人。若对象是像她这样有几分个性的女人,那生活肯定丰富多了。
他有足够的自信,若是想将她成为自己的女伴,必定手到擒来,不过要看他愿意花多少气力与时间。他正在酝酿这股行动力,只是不确定最末会否出手。
尹丝蕾没好气地一个吁叹,不管他为何改变心意,他若肯协助她自然最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