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语调钻入脑中,掌心再度紧握成拳,关节噼哩咱啦爆出巨响,吓得眠风差点扑进宋玉郎怀中,很想两人抱在一块发抖。
此时--
“我说不要!这儿没有女人,没谁需要这种东西。你快走啦!”外头甲板上,赴云不知同谁闹着,正值变声的语调带了点尖锐。
“叽哩咕噜叽哩咕噜……”一连串番话,听不懂。
少年忍着气,再次强调,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外加比手画脚。“我说,我们这艘大船,对对,就是这艘,你现在站的这艘,这里做事的全是男人,没有女人,所以没有人要买你的东西,用不上的。”他指了一条路,是今日许多弟兄投奔的方向,他尚未去过,但以后总是会去的。“往那里走,一直走一直走,有很多姑娘,这些胭脂水粉、梳子钗子她们会买。”最后比了掏钱的动作。
“叽哩咕噜叽哩咕噜叽哩咕噜……”有听没有懂。
“不不,不是我要买,是姑娘会买!”天啊!赴云挫败地抓扯头发。
眼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缠头巾,身着异族衣裙,他分不清她是属于哪一族的,怎会流浪到两湖这儿来?还一句汉语都不会,比萝卜头还难沟通,简直是鸡同鸭讲、长白山变长江。
“叽哩咕噜叽哩咕噜叽哩咕噜……”布满风霜的褐色脸庞,眼睛带着乞求,由赴云烦躁的脸上转向,对着他身后的男子继续叽哩咕噜着。
“灿爷--”赴云掉头见到来人,眉愁成八字,瞥到眠风躲在后头,对着自己一瞪眼,做出个抹脖于的动作。呜呜!惨了!
妇人瞧容灿直直盯着,默不作声,以为对自己的货感兴趣了。她大喜,干脆将肩上的扁担卸下,两边的大篮子装满杂货,她拿起几样兜到他鼻下。
“叽哩咕噜叽哩咕噜……”热情推荐。
没人知道容灿在想些什么,表情古古怪怪、若有所思。
半晌,他抬起一只手格开那妇人递来的杂货,声音持平地回答,“我尚未成亲,没有媳妇,不需要买这些女人家的东西。”接着目光稍转,“你背上这把琴--”流利的苗族语言吐泄出来,只差音调不够柔软圆滑。
见容灿肯出面打发,赴云抹掉额上冷汗,嘘了一口气,明明会叽哩咕噜却现在才出来叽哩咕噜,唉唉--
卖杂货的妇人却是一怔,未料及会听到苗族语,她眼角笑纹加深。
“这是三弦苗琴,我父亲曾是制琴师傅,这把苗琴是我自己做的。”
容灿抿唇不语,一把苗琴荡得他神思飘离。
“你喜欢弹琴?”妇人问道。
“我不会弹。”他回得极快,眉聚拢了起来,仿佛弹琴不该是男子汉大丈夫做的事。
妇人笑着。“苗族男子弹三弦琴、吹笙歌,向心怡的女子求爱。”
……会唱好听的歌、跳好看的舞,会吹苗族笙歌,他会吗?哼……
容灿脸色沉得难看,盯着那把苗琴一眼,旋身便走。
身后传来妇人的惋叹。“苗族男女将情意藏在琴声之中,和琴而歌,能知其心意。不会弹琴倒还好,能听得懂琴声便足够了。”
我只想他听我唱歌,心里便欢喜,他会不会唱,又有什么干系……
第五章--始觉其中有真意
天,灰蒙蒙。十二月的滇东高原,雪如羽绒,如柳絮随风。
一人一马在山道上缓行,细雪落在男子宽肩,随着马背起伏,从他披风上纷纷跌落,不留半点飞花,倒是那匹健壮的褐毛滇马,在原就足迹杂沓的雪地里添上新的蹄印。
许多事是莫名其妙的。
仿佛有两个自己,一个是熟识多年、理智的自己,一个却陌生而知心、由混沌之中出生。从一把琴开始,两个自我无时无刻不在暗自较劲,而孰胜孰败,结果已然分晓。
要不,他不会强逼六弟暂理帮务,不会将大船丢给张胡子和青天月,更毋需在这恶劣天候,在滇黔高原上寻她踪迹。
如此行为,目的是何?容灿并不确定,毕竟,许多事是莫名其妙的。
灌了口酒,灼辣的汁液流入肚中,翻滚着温暖。翻身下马,他眯眼辨明地上足印,确认是方才在茶棚的几人所留。
那一行人中有男有女,全做苗族装扮,随身却是中原兵器,无一人使异族刀剑,与店家要茶时,虽话语简短,已听出非纯正苗都语言。其中怪异之处,容灿自然暗暗留心。
“去。”拍了拍马,放它自由离开。容灿施展轻功奔驰,脚下不沾片雪。
约莫一刻钟,丈外雪坡传来打斗之声,他迂回绕至前头,身躯背靠在岩石后,由此角度清楚望见,一个小姑娘让人胁持,颈上架着两把九环钢刀,她向来心高气傲,脚弯处挨了一腿,她双眼怒瞪、咬牙挺着,不跪就是不跪。
“金鞭霞袖,你不管亲妹死活吗?再不束手就擒,休怪刀剑无眼。”女子颇为狠厉,剑尖猛往沐滟生可人的脸蛋招呼。
“唉,你说话好生奇怪,刀剑本来就没眼睛,我为什么要怪它们呢?”
一瞬间,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听她说话方式,容灿忍不住扬起唇角。
他身子整个伏在石上,变换方位,争斗现场一览无遗。包括那名叫嚣的女子,共两女三男围攻沐滟生,女使软剑、男使钢刀,而金鞭挡得密不透风,相互僵持,六人喷出的气息化成团团白烟。
“阿姊!别顾及我。你要是打败了,我一辈子不同你说话。”沐澜思用苗语喊着,颈子教刀划出细微血痕,胁持她的两人硬将她压在地上。
“你别生气,我杀了他们便是。”她软软地说,扬手回抽,鞭索绕住另一名女子,紧力一扯,清脆的断裂声响,女子颈骨已断,登时了帐。
“你们三个让这妖女迷了心智吗?!鲁师兄,那招‘横扫千军’若使全了,明明救得下师妹,你为什么不?为什么刀子指到她的腰又缩了回来?你舍不得吗?”那女子悲愤地叫,怨恨扭曲嘴脸,显得十分可怖。
“没、没有!”男子急辩,涨红了脸。
“怎会没有?!”沐澜思哈哈大笑,充满恶意。“玄风堂没半个美姑娘,我阿姊可是滇门第一名花,你那些师兄师弟见到她,心先软了一大半,还有谁下得了手?唉唉,你的鲁师兄迟早也要在我阿姊百褶裙的下面摔倒。”是拜在裙下。
几个男子心头一跳,多少让沐澜思猜中,招式不由得沉缓。
女子大怒。“霍师弟,把那丫头的手砍了,我瞧她还不嘴利!”
沐滟生柳眉一拧,撒娇般地说:“你好狠毒。”唉,她也仁慈不到哪里去。
说时迟那时快,金鞭迅捷无影,伴随女子惊骇呼声,那玄风堂的师姊左颊染红鲜血,让鞭梢火辣辣地划过。
“喔!对不起。我不该划伤你的脸。”她说得诚挚,懊恼地道:“可是你要人伤我阿妹,我心头乱,鞭子就失了准头了。”
“霍师弟、楚师弟,杀了那臭丫头!”女子话中已有哭音,显然很宝贝自己的脸蛋,如今花了脸,钟情的鲁师兄又贪恋妖女,她如何不伤心气愤。
“阿妹!”沐滟生娇喊,无奈冲不到她身边。
沐澜思的头颅被人压在雪地上,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像小兽般扭动,但手臂贴在腰后细着七八圈粗绳,根本动弹不了。“挑了玄风堂替我报仇!”
预期的刀没有落下,粗哑呼痛声光后响起,沐澜思感觉两肩的箝制松开,以为阿姊救自己来了。她双脚撑地正要跳起,想大大夸奖亲姊一番,忽地被人提住身子抓了起来,终于看清恩公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