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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笑,带着容忍的意味儿,笑虽温文,却没有感情。

  “你的意思,我是真的不懂。姑娘与在下相识甚浅,怎好说出这样的话来?”

  瑶光微恼!又羞又急,目中的期盼染上些些怨慰。“你不懂,我教你懂。”她硬拉着他半跪在水边,身躯前倾,喊着:“瞧清楚了,你仔细的看一看,水面上没有我的映照,我是鬼、是魂和魄而已,我没有影子。你取走了我的串铃儿,自那一刻起,我便是你的鬼妻,别说你不懂,别说——”不断地摇头,脸颊湿了,她伸手去摸,碰到冰冷的泪。

  她的泪呵,一样失去温度,尝进嘴中却如清水,演绎不出内心的苦闷。

  女子梨花带波,他静然不动,任那细碎的哽咽扰乱流水的节奏。似思索、似评量,他终是放口,语气温和中矛盾的漠然,“你弄错对象了。把串铃子拿回去吧,我不可能娶妻。”

  “不是不可能,是你不愿有个鬼妻。”她咬住唇,不愿泪再奔流,小脸难堪地转向河面,这么一瞥,内心猛地大震。

  她的心绪甚少这般波动,自秋娘冥嫁,她在柏杨树上系串铃,原本平淡的心湖翻滚着七情六欲,然后,遇见了他——他——

  “你……你、到、底是谁——”那语调微微抖着,一切的一切,都乱了。刚开始尚不注意,现下已然意识。

  洒亮月脂的河面上,没有她的倒影,也没有他的。

  第三章--流连·流连意欲何

  瑶光双目眨也未眨,前一秒怔望水面,眸底还有月华馀光,这一刻四周白茫茫、雾气氤氲,她整个被烘在苍茫之中,连垂首也瞧不见自己的裙摆。幻术。

  她一惊,住某个方向飘去,扑在脸上尽是寒凉湿意,不知多久,飘扬的黑发沾染湿气,衣衫也浸透了,如第二层皮肤般贴着身躯。

  她不觉得冷,追寻不到出路,心绪由一开始的惊慌渐渐沉淀。这样的场景,极似她幽远的梦境,四面是路、八方皆敞,都是方向,也都不是方向。

  宁定内心震撼,她不再如无头苍蝇般乱闯,双腿盘膝而坐,敛眉垂目,以逸待劳,不去想所在空间,不去感受白雾拂颊的凉意,神智沉入一个无我境界,无我无思亦无念,空白一片……

  “呜唬……汪汪……呜……”

  缓缓地,她睁开眼,老狗在她身边,小河流过,她来到柏杨树下。

  “黑头,怎么啦?”由浑沌中走出,她有些虚喘,衣裳仍浸湿着。

  老狗垂头垂尾的,喉间发出呜呜咽声,鼻头顶了顶瑶光的臂膀,磨蹭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踱步回小院落。

  “黑头——”边唤着,她盈然起身,才飘离树下,却愣在原处无法动弹。夜深人静,临水人家都已熄灯歇息,正是如此,挂在小院两旁的白色灯笼显得格外醒目,火蕊还燃着,照亮灯笼纸上好大的“奠”宇。

  气氛如此诡异,有片刻,她不能思考,微微瞥见河面上映着的月脂,又是震愕,她抬起头,中秋温润的白玉盘已成月眉儿,遥挂在天幕。

  由幻术中挣脱,仿若须臾,岂知已过半月。

  月圆人团圆,若是月不圆了,人该怎么办……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歹祸福,月的缺,尚有满足之日,而人呢?从此诀别?

  黑头停下来瞧她。咬了咬唇,她再次飘去,靠近窗子,里头传来强忍的啜泣声,老狗跨过门槛进了小厅!她不能,只立在屋外静静地、难过地瞧着这一切。

  简陋的木棺是几个邻家出钱买来的,小豆子披麻带孝跪在棺材旁,红着眼、红着鼻头,一面烧着纸钱。老狗来了,他瞥着地一眼,想号啕大哭,唇蠕了蠕终是忍了下来。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瑶光好难过,不是为大声嫂,而是小豆子,他才多大年纪,先是丧父,今又丧母,只有一只老狗陪伴。

  若能,她也想号啕大哭呵,这世间,总有许多无奈发生,她的力量这么小,早知难行,仍妄想螳臂挡车。

  幽幽回身,虚无身子飘出院落,回到她一贯待着这树下。

  寂寞复寂寞,天若有情天亦老,有情,真是件无可奈何的事。

  她何须去怜人,弄得自己这般下场?何须感应人的悲哀,教自己也跌入其中浮沉难以排解?何须任着无数交替的机缘溜走?这百年来的静寂呵,她绝非流连,而是情多,不愿谁人再尝这般苦楚。

  是笨,笨到了极处。每回机缘来了,她提点自己要狠下心肠,不听不看不闻不问,不动怜悯不出手救助,但严厉告诫了千百次,她最后的抉择依然故我。瑶光,笨呵……她苦笑,摇了摇头。

  夜风如昔,吹皱河面眉月儿,拂得相杨枝丫轻轻颤动。她不禁又是一震,听到清脆铃音,在树影摇晃处寻到那串铃子,随枝丫摇摆音韵,仿佛从未取下过,以相同的给系在相同之处。

  她心思转动,身躯飘过小河,来到对面岸上,在黑暗中找寻那幢简朴的小屋,她记得在那个地方,可以将对岸临水的陶家村望得分明。

  但,什么都没有,不见屋,更不见人,来如梦,去无觅处。

  原来,他亦是阴府来的差使。她明白了,猜想,他是专为大声嫂的魂魄而来。能使幻术、能平空变法,他定非一般的灵通。

  文竹青……她暗喃着,心中思忖,这说不定仅是他应付的言语,连名字都不真。以他能力,肯定打开始便洞悉了她,一抹水畔游荡的无主孤魂。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顶着那温雅面容?让她以为、让她以为……她也可能如秋娘,有一段阴阳缘分。

  多么、多么的难堪啊。她胸口郁抑,不由得恨起自己为何要有情,她早不是世间人,徒留世间情,苦的只有自己。

  暗地里,他定是在笑话她,凭一只串铃儿,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对住他说出许多不庄重的话。可是,没谁能为她了,秋娘尚有家人为她主持,而她的亲人已逝,经过这许久,那魂魄亦不知何处追寻,说不准,早已投胎轮迥,再不相识。她主动,也是逼不得已,却未料想结果竟如此不堪。

  没谁能为她了……她唇一抿,神情苍白脆弱,想到那个男子,心中又苦又羞又恼又怨。

  想他取走她的串铃儿,末了,又将它系回原处,他到底将她瞧成什么?他是阴冥使者、地府来的灵通,而她是无形无体的幽魂,云泥之差,他既瞧她不起,不愿有个鬼妻,为何不把她也一块儿抓了?入阿鼻地狱、上刀山浸油锅,怎么也好过受这般的羞辱。

  瑶光委坐在岸边,这飘零的岁月,她真是累了。

  *********

  夕阳西下,天灰蒙蒙的,远山溪漠。

  一顶斗笠随水流而下,在凸高的河石问弯来转去,最后卡在雨石中间,但水仍冲刷着,极可能下一刻便带走它。

  “别跑.咳咳、别、别跑……”老伯有满脸的落腮胡,年纪不好界定,瞧来该有六、七十岁,身躯颇为高大。他管不得浸湿裤管,奋力地越着河水,对住那顶斗笠直去,可能追了一阵子,闹得气喘吁吁。

  “给、给咱停住,不准、不准跑了……”他双手撑膝站在河中休息了会儿,接着挺起腰杆,艰辛地想跨步出去,这一动,底盘不稳,气力不足,身子往河里栽去。“哇——”他大喊,接连吞进好几口水,手攀到河里石头,原可撑起身躯,但石上青苔滑手,他面朝下,咚地又跌进去,竟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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