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祈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往四周一望,出了一会儿神。
“晚上我们再来。”
当夜晚降临的时候,师长紧张的坐在司令台上。同行的还有几个营长和舒祈。
一过了一点半,凄厉的“集合!”,回响了整个空荡的操场。
那是非常惊人,也非常地狱的景象。
满山遍野,从遥远的海底,或是地下冒出来,惨不忍睹的鬼魂们。拖着折断的腿,甩着只黏了一小片皮肤的手,现着髑髅的脸,歪着头,痀弯着背,满身是蛆和挥之不去的苍蝇,恶臭的气味满盈着空气。
破破烂烂的军服,阴森恐怖的面貌。非常迅速的集合完毕。
只剩下骨架的指挥官,转过来,看着师长,“请长官训话!”
“师长,记得我刚说的?”舒祈小声小声的对着师长说,“请他们安息。军人的魂魄,还是只服从长官的。”
机械式的,师长站了起来。塞得满满的大操场,数不清的红色鬼眼盯着他不放。
数不清…恐怖的,狰狞的鬼脸…鬼…鬼…到处都是鬼…不管在这里还是那里,到处都是鬼…
碰的一声,他昏了过去。集结的鬼魂哭嚎着,突然失去控制的扑上来,却让舒祈张开的结界挡了回去。
等师长清醒过来,盯着天花板许久,不发一语。
“我还是退休吧。”不过是一夜的光景,原本英气勃勃的师长,竟成了颓唐的老人家。
“哦。”抱着胳臂站在窗边的舒祈,只应了声。
“我是军人…居然看到鬼魂会昏过去…失去勇气的军人,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一夜白头。也只一夜,就可以失去斗争下去的勇气。
大约那几个营长的讪笑,让师长听了去。
“没关系,若是各位不怕,也可以上前训话。”舒祈对着那几个交头接耳,讥笑不已的营长,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的说着。
那几个营长的脸只见一片惨白。有人上前?没有。
“对于未知的事情感到恐惧,这是应该的。再说…”舒祈拍拍他被单上的手背,“这不是单纯的害怕,相信我…”
我是不怕的。
向师长借了臂章,借了女军官的衣服,舒祈打扮了起来。是夜,她没让谁陪伴。
同样凄厉的场景再现,她听着沉重的足音,心底茫然起来。
战争。这就是战争的真相。死亡呼唤死亡,痛苦呼唤痛苦。深陷其中的人类,即使死了,还不同的重播死去那刻的痛苦和生前的使命。
可笑的,杀戮的使命。
“请长官训话!”
她走上前,望着台下一片红色鬼眼交织出来的闪烁。
“各位弟兄,辛苦了。”舒祈的声音,虽然温柔低沈,却到很远很远都听得见。
第一次,有长官愿意对着他们说话,鬼魂们专注的望着台上,断去头的战士,将头举高起来看,失去只眼的,也掏出口袋里支离破碎的眼睛。
“战争已经结束了,弟兄们,你们已经完成你们的任务了,可以安心的休息了。”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都可以从容的进入。
扫过这群数量庞大的军魂,舒祈的心痛,越来越扩大,越来越扩大。
不是中国人而已。日本人、美国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维京人…
甚至是特洛伊战争里死去的古稀腊人,都在行列之中。
随着潮汐,这些死于海中,或是魂魄无所皈依的军魂们,只好无助的绕行着各大洲…怀着死前的恐怖,数量渐渐汇集,最后在有鬼门之称的日本台湾附近回流。
战争不是他们下令开打的。死亡也不是他们自己想要的。但是他们死了。负担着一个个家庭的破碎,还有无数家庭的心碎死亡了…
多少春闺梦里人…
谁会去想军眷们背后的眼泪?潮水…潮水般的哀痛…
舒祈向来冷漠的脸上,开始滚着透明的眼泪。她缓缓走下司令台,看着只剩下骨架的司令官,未去尽的残肉,还有些蛆蠕动着。
怀着怎样的心情,他无依的守着自己的尸身,无助的看着自己只剩白骨一堆,任凭秃鹰蛆虫啃噬掉自己?
紧紧的抱住他,舒祈的哭泣无法停止,“好了…一切都过去了…生前的痛苦已经结束…那些…都不存在了…”
师长?抱住长官,他有一丝茫然。过去了?我的痛苦应该不在了?
他举起手,怯怯的想替师长擦去眼泪…
我的手。这是我的手。他看着完整的手,光滑的像是刚刚入伍时,强健充满活力的手。
我的脸…我的身体…恢复了…都恢复了!
痛苦的一仰头,舒祈发出尖锐的哭喊。霹霹啪啪的静电横过天际,像是没有声响的雷电。
军魂们发出欢呼,身体的伤残,为了这闪电似的荣光,完全复原了。
有的相拥而泣,有的跪地大哭,整个可怖的队伍,渐渐的消失了。
空荡荡的操场,舒祈渐渐止住泪水,只剩下剧烈的头痛无法止息。
***
缓缓的走回去,半路上,真的支持不住,蹲了下来。耗费太多能力,她的头像是快要裂开,千百条小小的虫子在翻滚。
“舒祈?还好吗?”
这熟悉的声音…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她抬头看着,十五的月色正明亮,照得他满头的银丝发光。
“仲文?”猛然站起来,只觉一阵头昏,仲文急忙扶住她,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
心跳。仲文的心跳。原本像是被斧头劈开的头,渐渐渐渐消失那种剧烈的疼痛。
满月的围抱着她,仲文就是她的月光。
“怎么会在这里?”舒祈抬头问他。
“呵…我在联训中心受训…”
轻轻推开他,舒祈突然让慌乱抓住。“刚刚…刚刚…刚刚的情景…你也看到了吗?”
“看到了。”他点点头,“但是我看得不是很清楚,声音倒是听得到…”
恍惚了一秒钟,舒祈定定的看着他。
一直不想让仲文知道自己的能力。身为职业军人的他,长年在外岛驻守,为了这样遥远的距离,舒祈反而有点心安。
起码他发现自己异于常人的机会,就会稀少很多。
现在…他怎么看待我?舒祈突然觉得好渴…深沉的,恐惧的渴。
“我去换衣服…”她匆匆的想逃走。
他反而将她的头用力的按在胸膛。“舒祈…一个人要去面对那些…一直都是自己面对吗?可怜的舒祈…”
他哭了。
舒祈的心防也崩溃掉了。她嚎啕的,不能够控制的哭泣起来,花间月影,恒春特有的白水木轻轻飘香。
反身抓紧他。我一定会保护你…我心爱的人…在云去如飞,月色忽明忽暗的夜里,舒祈吻了他。
***
“这样好吗?”回去昏睡了好几天,得慕忧愁的对着她说。
“没什么不好。”气血两亏的她,苍白的像是搪瓷娃娃。
“把你的气给仲文当结界…”得慕摇摇头,“你损失了将近一半以上的气呀!”
这样,敌人才不会知道仲文的存在。她不担心魔界,却恐惧天界日益敌意的表现。
“但是…你会早死呀!”得慕生气起来,“起码损失了一二十年的寿命,这就是你和仲文想要的吗?”
“放心,临死前会将所有的档案都上传到天堂或地狱。”她起身,打开电脑,工作荒废了几天,舒祈觉得很是心焦。
空间不足?!看着电脑上的讯息,舒祈发起呆来。
怎可能?应该还有几GB的空间呀!她开始察看档案夹,发现了占了将近六GB的档案夹。
“得慕!”她吼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