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教他许多的东西,将商场上的观念灌输于他,他是男子,若学会经商知识,可以出去谈生意、做买卖,抛头露面、与宴酒楼都不会遭异论,不像她是一个姑娘家、还残着一只手,这个世间对女子是苛刻的,纵有才能又如何?!她将引导他,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当有朝百他长成大鹏时,就能护卫自己了。
“好不好?”她复问,轻柔坚定,一面用巾帕拭掉他满脸的灰土,小心翼翼处理额上和下颚的擦伤。
“嗯。”他点头,用力地点了点,双瞳中迸发锐光。
晓书无言笑着,垂着头继续为他清理其他伤处。
静默片刻,他忽然问:“你脖子上挂着的是什么?”
“什么?”她征了征,很着男孩的视线往下瞧去,停在自己的胸前。“喔,你说这个--”
“瞧起来好像狼牙,谁给你的?”
谁给的?是那名猎户吗?
对那个猎人已无大多印象,只记得他好高、好壮,像一只手便可将她击毙,浑身散发出凌厉的气势,然后是他的双眼……他有一对奇特的眼,是野蛮的、侵夺的,别具深意的。
真是他给的吗?晓书咬着唇,心里亦不确定。
那日清醒过来,她脱去衣衫沐浴时,便惊见这条绑着兽牙的项链挂在颈上,而兽牙还垂坠在中衣里头,贴着自己的抹胸,登时又疑又羞,可是又不敢询问旁人,连奶妈也不知情。
原先她将它取了下来,想丢掉又狠不下心,总觉得有种牵扯,连自己也说不明白,便这么戴着。方才沐浴完毕,是她忘了将兽牙辣藏人衣中了。
“这是狼牙吗?”她反倒问起男孩,不知不觉想到那头于她有恩的大黑狼,那一对眼,有着全世间最美丽的青蓝火光,凌厉沉冷,好深邃、好野性,好像、好像那个高大凶恶的猎户!
她方寸陡震,忽地握紧兽牙。
“书姊?”男孩瞧着她的怪异,“怎么了?”
晓书很快地回过神来,微微牵唇,是一抹纤细的笑。
“但愿它真是狼牙,是一枚黑狼牙,它能辟邪,也会守护你我。”
第五章--重逢原是梦中人
四年后冬 一顶软呢小轿行至城南大街,扛轿的家丁熟门熟路地弯进某条巷子,在里边东拐西绕的,最后停在一大户人家后院的小门。
“小姐,咱们到了。”前头家丁来报,另一个已挨上去叩门,一缓二促的敲法,连着三回传至里边,一会儿小门推开,一个身穿湖水绿的小丫头出来招呼。
“是沈家小姐吗?”声音清脆有楼。
这时,软轿的轻帘掀了开,走出的女子浑身里着月牙白的披风,罩帽边缘滚着绒毛,宽大地盖住她的容颜。天际飘着细雪,零零散散的,落在她身上化作同一颜色。
“是。”她轻应,敛了敛宽长的披风。
“孙少爷和孙少奶奶已烹好上等佳茗等着您呢。”
她微笑,“劳烦你带个路。”
小丫头连忙曲了曲膝。“天寒地冻的,各位请快进来。”
两名轿夫让人安排在后院房中取暖,那丫头引着女子,绕进大户人家一贯儿的建筑里,花园、庭合楼阁、几处精致檐廊,而后来到一座书阁前。
小丫头尚不及称报,里头的一对年轻夫妇已迎将出来。
“晓书妹子,你怎么把自己包成一只白粽子,连眼睛都给遮了,还瞧得见路吗?”男子戏谑说道,手与自己的新婚妻子交握着,她小鸟依人地倚靠着他,温柔微笑。
“天寒,冻得人手脚冰冷,没办法呵。”晓书揭落罩帽,虽已十八,这些年来,一张容颜几乎没如何改变,孩子般的秀气清雅,只是肤色白皙得透明,只是那水漾的明眸里,不知觉添上内敛的光彩,感情隐得深沉了一些,陵暧内含光。“竹青哥,我冒着天寒地冻来这儿,可不是为了你,我专程来瞧你的美娇娘,光顾着笑话我,也不快些帮人家引见。”她瞄了眼他身旁的女子,友善地颔首。
“呵,我倒忘了。”他拍了下脑勺,接着握住妻子的两肩往前轻推,细长的眼温和 弯着,“她是瑶光,是我摘下来的月亮。”
开言,瑶光偏过脸娇睨若他一眼。
“可不是?!咱们两家住得近,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才将你从常家公子手中抢来。”
他说得头头是道,一旁丫鬟掩嘴轻笑,晓书也笑了,只有瑶光想骂又想笑,双顿嫣红如醉。
这对新人原是各有各的姻缘,瑶光许给常府的公子,而与竹青自小订下婚约的人,即是晓书。对竹青大哥,晓书总觉得与他相处十分自在,他知识渊博、高深莫测,相谈间受益匪浅,以为这温和的感情便是男女之爱,渐渐才知,那仅是兄妹情谊。
前年京城中发生巨变,竹青和瑶光两家的老太爷和老爷在朝中身居要职,都被一场政坛风暴牵扯进去,人人自危下,沈德瑞自作主张,派人将两家的婚的给退了。不只如此,连常家也派人同瑶光过婚。如此一来,倒成全一对鸳鸯。
“晓书拜见嫂嫂。”她微微福身,柔声道:“该早些前来祝贺,可一方面家里头忙,另一方面,唉,嫂嫂知道的,得等一个好时机。”她与竹青既已解除婚盟,就不该往来,但两人之间珍贵的情谊,若为一纸破裂的婚的便终止了,那多么可惜。因而,他俩仍时时“互通有无”,解除婚约后仿佛去除一个枷锁,心里头都自在,只是见面时就难了,总得暗中安排,要不,也不会放着大门不进,偏在小巷后门下轿。
“你唤我瑶光吧。竹青常提起你,称赞你聪明绝顶。”瑶光趋前握住她,感觉她左手瑟缩了一下,才忆起竹青普提醒过她手上的残疾。心一拧,瑶光握得紧些,也不去在意她微愕的反应,迳自道:“快进来吧,咱们煮了茶,是域外的西罗贡香,有一股特别的辛辣味儿,你的手这么冰,肯定冻坏了,快坐下来喝杯热茶。”她牵着晓书,三人一起进屋。
将披风揭去,露出一头丰厚的发,她不爱那些珠珠翠翠,总是一柄小梳,将额前发拨往后头,烘托着莹白的鹅蛋脸。
遣退丫鬟,屋中就剩主人和贵客。瑶光由火炉上取茶,一只盛着淡褐润辉的茶杯置在晓书桌前,“来,试试看,瞧我功夫好不好。”
晓书浅笑着,右手拿起杯子凑近嘴边,左手隐在抽中,仍帮忙支撑着杯缘,小嘴吹了吹,轻啜了一口香气。
“怎么样?”瑶光眨着眼。
又喝一口,她缓缓吁出气息,雇角牵动。“很好喝,觉得身子都暖起来了。”捧着温润的杯只,指尖透进暖意,驱走原先的冰冷,晓书感觉箸,可能是茶安宁了心思,也或者是这书阁中气氛纯粹温和,她又笑,静静地道:“瑶光姊,我的左手是废的,天生便如此。”
“喔……”瑶光眉微挑,随后睨了眼在旁安静品茶的男子一眼,“我知道,竹青告诉过我。”她再度斟满晓书的茶杯,“你很在意吗?”
晓书征了怔,想着片刻才道:“原来是会的,怕旁人的眼光。”和恶毒的言语。但这一切的一切,她试着克服,一路跌跌撞撞,也练成铜骨之身了。“而现在……”拉下左边衣袖,她细细端详着。
“好美。”瑶光说出心中所感。
晓书又是一愣,抬起眼,看进对方诚挚的双瞳中。不是敷衍,不为安慰,她真的觉得这只残手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