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眼中,他是神通广大,有求必应的。
他看着她,眸光微沉,脸色是深思而高深莫测的,仿佛心中之事委实难以决定。好一会儿,声音由薄唇上吐出,冷静而低哑,“我可以。可是我不想。”
“为什么?”晓书低喊,揪着他的衣袖。“三郎,我求求你,好不好?你帮我找他们回来,你要怎样,我都答应你,好不好?”后头几句已夹哭音,听在玄三郎耳中,心烦意乱的。
他的目光更深、更沉,紧迫地盯住女子可怜兮兮的脸庞,紧声地道,话中竟杂着一丝奇异的不安,“我要如何,你都答应?”他顿了一顿,又道:“我若寻回他们,你肯不肯就此跟我离去,就我们两个一起,谁也不理?”他的梦若失去她,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晓书怔住了,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她当然想跟着他去,与他相伴、天涯共行,去看山川名岳,越过广大草原,在天地间流浪。但他对她编织的梦虽美,还不是实现的时候,等一切安排妥当,他便是她此生的依归。
“三郎……”她不想欺骗他,也不能欺骗他,他待她这般好,两个人心中有了彼此,就该坦坦荡荡。“等爹和六娘娘回来,我还是得留下,我、我之前同你说过了,这儿还有我在乎的人……我不能什么都不管,就跟着你走。还不是--”
她话尚未说完,小手已让他甩开,力道并不大,却着实伤了晓书的心。
“三郎,你听我说……”
“不用。我不要听。”他语气还算平静,转开头,胸口跳得急促,好似竭力想平息体内的波动,片刻,再抬起头来时,他眼瞳中染上一层阴郁,眸色淡了些,流露出明显的失望和忧邑。
“三郎……你不要这样……”这样的他教她害怕。感觉亲密的两个被无形的刀子割划开来,晓书心慌了,急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难道她将女子视如生命的贞节给了他,他还不明白,仍心存怀疑吗?!他到底要她怎么做?!
一股冲动在体内流转迸发,他不想瞒着她,决定将事实全数托出。
握紧拳头,他知道自己在不安,从未怕过什么,而这次,怕是要梦醒了。
“你爹的病是假的。他没有生病,这是你六姨娘设计的,将沈府中人蒙在鼓里,不 知不觉中带着你爹离去,永不回来。”
晓书闻言瞠目结舌,一千个一万个不懂,怔怔地问:“为什么?六姨娘不可能--”
“没有什磨不可能。我想带走你,她自然也想带走你爹。”他瞪住她,声音清楚逸出,刺入晓书脑中,“她是一头红狐。”
“胡说!”晓书捏紧拳头,急急辩驳。“你胡说、胡说!我一个字也不信!”
他冷哼一声,残酷地道:“我胡说有何好处?!你能遇上一头狠,你爹就不能遇上一头狐狸吗?他跟随她去有什么不好?!双宿要栖,美得很!”
“不要!不要!”她喊着,心头逐渐清明,想起六姨太仿佛永不变老的姿容,想起她永远的一身红衣,想起那间几与众人隔绝的云翠褛,她的怪异之处在此时点点滴滴浮上,晓书不愿相信也不行了。
爹跟着狐精去,他早知六姨太的底细,甘愿相随?抑或是被她强迫,中了幻术,让她控制心智?愈想,心头愈惊,又苦无办法,她眼泪飞坠下来。
“你哭什么?!我欺负你了吗?!”他语带怒意,觉得在她心中,自己什么都不是,他只想带她走,这么简单的事,却夹杂无数的牵扯。
晓书摇摇头,闷声道:“你、你帮我找他们……好不好?”
“找到他们之后,你就心甘情愿跟我走。”他的话试探的意味重了些,此时此刻,狠性的贪婪和偏执,以及对属己之物的占有欲张狂了起来,才对晓书做出这种贪求,要她所有心意都只有自己。
“为什么你非得这样要求我不可?为何一定要条件交换?我不是物品,我是一个人,有人的思考和感情,你要强迫我……我、我没法的,怎么也不能心甘情愿,那还有什么意思?!三郎,你能不能懂?”她眼泪又流,迷迷蒙蒙地瞧住他,心好乱,头好香,气他的固执和高傲。
久久,他看着她,眸中交错的情绪难以辨明,只是峻颜微微苍白,显出几分凌厉。
他淡淡哼了声,“人的思考和感情,呵……”唇角在笑,噙着落寞,像极了荒野上孤独的狼。“晓书,我不会答应去寻他们回来,因那头红狐所做之事,正是我想对你做的。我最后一次问你……你跟不跟我去?”
听到他坚决的答覆,晓书心沉到谷底,而面对他提出的同一要求,她的答案其实是肯定的,只是现下,两个人心思都激动,急于确定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就任着误解横在中间,谁也不让步。
她不肯回答,细细喘息,柔弱而固执,眼睛眨也不眨地瞅住他,两颗黑玉般的瞳浸在水雾里,清亮亮的,锐利、倔强又冷漠。
“晓书?!”他被她的神情触怒了,心任其伤害,呼吸不由得沉重了起来,每次的起伏都如此的疼痛难当。他的梦,真要灭绝了?!
“四年前,我将狼牙链挂在你身上,自那一刻起,你的人就是我的,而你的心……到底不属我。呵,你何曾将我放在心上了?”他的声音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说着晓书难以理解的话。
她如何不心悬于他?!她的人、她的心都已认定了一个男子,他怎可说这样的混帐话?!怎能对她的心意现若无睹、歪曲事实?!他说过,他绝对不会伤害她,而现在,晓书觉得他的话如一把利刃,直直剜开她的心,两人之间忽然缥缈了起来,只剩下痛,这么明显。
“你不要污蔑我……”她受不了他的误解,睫毛低低垂着,重重地摇头,脸色苍白如雪。“不要说这样的话,不要,三郎……”
“我说错了吗?!”他一字一语,恼怒着、压抑着,眉心疲惫地锁扣。
晓书受不住了,当第一声啜泣逸出唇时,胸臆中的委屈和连日来的压力全爆发出来,像是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方式,珠泪连串儿,恣意妄为地奔流。
“如果你后悔了,我不会怪你。”她维持着自尊,猛地扯开自己前襟,将那条狼牙练取下,“就当作你我从来没认识过。”道完,那条狼牙链掷到他膝上。
“你--”他愤怒得声音都变了,狠利地瞪住她,脸色难看至极,一时间胸口热血翻涌,脑中昏乱如万马奔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垂下眼望住那枚狼牙,觉得一切可笑至极,心慢慢下沉了,渐渐平息了,那把心火已将所有烧成灰烬,有留下哀伤,心灰意冷又遗憾的哀伤。
半晌,他开口,静得诡异,“狼以为寻到梦中的伴侣,可惜好梦易醒,它注定孤独。”他立起身躯朝外走去,轻垂的簿纱拂过他后复又盖下,那身形在纱后变得虚幻,脚步未停,仍直直往门的方向而去。
“三郎!”晓书含泪唤着,她不是故意扔下那枚狼牙,她不是故意的,心中好后悔好后悔,咚地一声跃下床,连绣鞋也不及穿,她边唤边冲出去,可是撩开一帘轻纱,他的身影早已移形!不知何处可寻。
心中又急又痛,这一晚,晓书哭得极惨,迷迷糊糊睡着了,她作了一个梦,梦境回到苍茫的荒山雪原,那匹黑狼背着月光冷冷地望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