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族长等着见两位。”齐哈思拍拍笑眉的肩,又轻推了推霍希克的背,领着两人往族长萨尔钦的毡房而去。
笑眉被动地走着,脑中胡思乱想,忍不住,眼角又悄悄飘向霍希克。
为什么不看她,为什么不对她笑?为什么一踏进这里,整个人就变了模样?他到底怎么了?而自己又到底怎么了?
头好乱,心会痛,她不知道,只是有点想哭。
※ ※ ※
毡房里冬暖夏凉,皮毛铺在地上为床,一张矮脚小桌,和几张羊皮垫子,摆设极为简单,一盏羊脂灯静静燃着,房中有些昏暗。
霍希克尚未入睡,撩开皮制的门帘,让夜晚清冷的空气流浪进来,他坐在门边,半边面容让羊脂灯染得微晕,另外半边则侵淫在草原上的月光里,镶着淡白。
白日,他已与族长萨尔钦和齐哈思密谈过了,所有的话开门见山地说出,也表明此次来访的主要目的,与哈萨克族虽有多年交情,但巴里已被逐出族,这次犯到他头上,残杀他的弟兄,他绝不留情面,誓必追击、血债血偿。
身为一族族长,萨尔钦必须舍弃父亲的私心,霍希克瞧得出他为一个逆子强忍心中痛楚,但此事非解决不可,自己先将丑话说在前头,确认哈萨克族不会出手干涉,如此,对双方都好。
他浓眉皱折,一手有意无意挂着门边的小草,上头沾着夜露,指尖微冷微湿。
人在无法入眠时,许许多多的事自然而然地翻涌上来,有些早已确定,有些尚未确定,有些则不知如何确定,他讨厌这个样子,可思想非人所能控制,愈要排挤,它愈不教你躲避,不知不觉,转到那令你烦闷的问题上来。
他绝非器量狭小之人,但见他的姑娘同一个首次见面的男子有说有笑,心中是百味杂陈,不禁思及自己与她第一次相遇,他是懵了,满脑子只想知道她的名、只想看着她宛如红花的笑容、只想听她爽朗清脆的声音,但那一次,她对他定是无半点好感吧!
苦苦一笑,大掌下意识摸了摸腰间之物,他将它取出在手中把玩,那是他强行取走的珠花,她已来讨了好几回,都教他装傻蒙混过去。
“好美的玩意儿啊。”姑娘家柔软的语调响起,霍希克沉浸在思潮中,竟没注意到喀绮丝来到他的身边。
“霍希克,你做什么拿着它直发呆呵?”她问,忽又呵呵娇笑,歪着小头颅,“我知道了,你心里想着一个姑娘吗?这可是那位姑娘身上之物?”
他望住她,毫不掩饰地点头。“这珠花是我抢来的,她并不乐意给我。骂我是偷马贼,还放狗咬人,对我又凶又狠……可是我心里只有她。”
闻言,喀绮丝笑倒在草地上,因她很难想像那幕场景。
“可怜的霍希克……喀绮丝要夜夜为他祈祷,希望草原上的月亮怜悯,让那个姑娘知道他的情意、回报他的情意。”她还在笑,眼神却专注起来,小脸虔诚。
“谢谢你啦,喀绮丝。”他收起珠花,心情放松不少。
那位姑娘倾身靠近他,美眸睁得大大的,端详着他脸上的线条,好似有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她叹了一口气。
“霍希克,为什么你心里的姑娘不是我?我知道我长得美,性子也好,好多人都喜爱,为什么你不?”
他咧嘴一笑,拍拍她的头。“我喜欢你,爱我心中的姑娘,这是两回事。”
“我知道。”他的解释很短,但她心领神会,完全理解。“我也好喜欢你,像喜欢齐哈思那样,我想……我可能跟你一样,找到心爱的人啦。”她是草原上勇敢的姑娘,不懂扭捏作态。
“真的?是哪个幸运的小子?”他眉一挑。
“呵呵,不告诉你,等草原盛会时,你们就知道啦。”忽地一顿,她美颜上略有忧郁,轻声问:“霍希克,你说他会不会喜欢我?他如果不喜欢我,喜欢别个姑娘,该怎么办?”
霍希克大笑,原来动情的人都是同个模样,当无法确定对方心思时,受折磨的就是自己,他们俩算是同病相怜吧。
拍了一下大腿,他豪气干云地道:“他一定会喜欢你,他敢不喜欢你,我揍得他喜欢你为止。”
喀绮丝让他逗笑了,好自然地捉住他的手,像个爱撒娇的孩子。
“霍希克,你待我真好。我——”她话忽地停顿,感觉一个身影在几步之遥的月光下,她侧眸望去,脸蛋赭红,立起身子轻轻地道:“你睡不着?是来找霍希克谈天的吧……”糟糕,她忘了今晚我霍希克是为了询问一个名字。唉唉……
仍着男装的笑眉已除去长巾,是难以入眠,她走出自己的圆毡,脚步不知不觉往他这边来,只是没预料那朵草原之花也在,这样的月夜的确很适合谈情说爱,她身躯微微一震,脑中轰乱,往后退了一小步,好似不知该继续走来,还是直接掉头走开比较好?
“你们继续……我、我随便走走,我打扰你们了,对不起……”天啊!瞧她说了什么?她怎能让他们继续?怎能?心中酸苦气闷,她格着,有些明白这种难受的感觉,她在乎他,这么这么地在乎他呵……
“不、不——”喀绮丝匆忙地跑过去阻止她离去,小手扯住她的衣袖,柔软地道:“我和霍希克随便聊聊的,你找他有事要谈吧,我不打扰你们,我、我该回毡房去了。”
笑眉被动地瞧着她细白的手,又被动瞧着地美丽的小脸,瞧得人家脸更红、心更促,喀绮丝放开了她,道了一声晚安,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夜是深了,哈萨克的族人早在圆毡中沉睡,静寂的大地,羊群和牛只偶尔发出叫声,那少女离开后,就只剩她与他两个。
霍希克不语,望着天际的月娘,想到适才喀绮丝的祈祷,嘴角微牵,夹杂苦涩,不知月娘帮不帮他。
笑眉杵在那儿,心中委屈而难堪,有好多话想告诉他,一口气梗在胸臆之间,上不去下不来,压得这么痛,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你要去哪儿?”他吹住掉头欲走的她。
背对着他,笑眉吸气呼气,好半晌才平稳地道:“我打扰到你和姑娘谈天,对不起。我离开了,你还可以去找她。”这不是她想讲的话,可是感情受煎熬,理智早不管用了。
“你什么意思?”诺调一转阴沉,人已旋至她面前,阻住她的路。
笑眉心一震,没敢抬头看他,只盯住他紧绷的下颚曲线,赌气的话挡也挡不住地跑出来,“我什么意思也没有,只是提醒你,人家是哈萨克族草原之花,后头有一大票人等着追求她,你若想角逐、想摘下她,就得加把劲,任何机会也不能错放!”喘着气,眼眶泛热,她在心中勒令自己绝不可掉泪,虽说很想抱着谁痛哭一场。
四周很静,连牛羊都睡沉了,那个男子呼吸亦担重起来,忽尔轻笑出声,那笑声好怪异,又低又沉,好重的嘲弄意味。
“你明知我喜欢你,却要我去追求另一名女子?呵呵……”他还是笑,摇了摇头,眉心有些忧郁,“笑眉,我的感情是不是带给你很大的困扰?”
闻言,笑眉惊心,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缓缓抬起螓首,他的问题如一记重锤,狠狠敲入她的心扉——然后,与他从相遇到追随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掠过,每一幕都如此清晰,她记得他说的每句话,记得他一贯豪迈的笑容,记得他为她做的每件事,记得他眼底纵容的温柔,记得他唤她“我的姑娘”时,那熏人欲醉的语调……她记得,好多好多,数也数不清的他,将她的胸怀填得满满的,再无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