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遇上驾马车的老张,他心里就有一股不好的预感,一问之下,结果教他怒气冲天,根本没法思考,他转身急急赶至,而现下——
“连药都没喝。”五个字说得咬牙切齿,仿佛犯了他什么大忌。
“骆、骆总管……小小姐、小姐正要喝,就喝了……马上要喝了……”呜呜呜……她怎么这么可怜,要哄这个又要哄那个,不好玩啦!还有啊,骆总管也真是的,好歹是主子,怎可以这样凶她的小姐呢?哼!
“我不要喝。”静眉静静抛下一句,继续埋首工作。
她唇角咬住笑意,身子虽然不舒服,但一颗心却飞扬起来,原来偶尔任性、捉弄人的感觉这么好,她对他之前的冥顽不灵还有那么一点点的馀怒呢,才不要乖乖顺他的意。
“耶!?”舞儿瞪大眼,怎知小姐竟来扯她后腿。
骆斌倏地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沉沉地对舞儿道:“药留下。出去。门关起。”
听到“门关起”三个字,静眉打算盘的指微微一颤,连忙抬头。
“舞儿别走。”
太慢啦!
骆斌话刚落,小丫鬟如获大赦,放药、奔出、关门,动作一气呵成,俐落得不得了。这下子,房里就演变成两人对峙的局面。
静眉放下笔,瞪住他。“你凭什么赶走我的丫鬟?”执问人时,语调仍轻轻软软的,一脸的不以为然。
“小姐不应该出府。”他不理会她的问题,沉声指责。
“我是大人了,应不应该我自己会决定。骆总管,你管得未免太多。”此话一出,胸口轻颤,静眉才体会到他放纵饮酒那一晚所说的话,在心中扎得那么保,让自己忍不住去反击。
骆斌面无表情,只有两旁鼓动着的太阳穴泄漏出内心波涛,他目光深沉,沉默地端来那碗药,直接递到静眉面前。
“不喝!拿开!”她撇开头,喉间痒痒的,不自觉咳了起来。
“小姐——”一颗心因她憔悴的病容七上八下,拧得死紧,难道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瞪着,什么事都不能做吗?她对他称呼——骆总管。是的,他只是华家总管,不该管到主子头上,但他就是不能控制,就是要管她。
突地,一只大掌按住她的秀额,静眉错愕地张着小口,竟上住咳嗽。
“你、你你想做什么?”
骆斌根本懒得解释,掌心测着她的额温,仍有些烫手。他眉跟着皱起,再度拿起药汁,不由分说地将杯缘抵到她唇下,简单至极地丢出一字——
“喝。”
静眉的性子外柔内刚,愈受屈迫愈是不从,小兔般的眼张得圆大,清清亮亮,闪动固执光芒。他呀,就算真关心她,为什么不用别种方法表达?偏偏摆出一副冷峻面孔,什么柔情蜜意都没了!
骆斌跟她斗上了。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静眉头转右边,他杯子就跟着右移,躲到左边,杯子就追到左边,一个是秀气沉静的大小姐,一个是严肃不苟言笑的大总管,竟有兴致上演这斗气的戏码,幸好旁边没第三者,要不,莫不吓傻一干子人,这、这这说出去有人信吗?
“我不喝——唔……咕噜咕噜……”失策!大失策!静眉才张口,他药汁已灌了进来。
她连忙后仰,却觉一只健臂绕过肩膀,手指扣住下颚教她没法合上,然后,将她的头颅紧紧固定在男子的臂膀和腰腹间,接着,微温的药汁徐徐地流入口中,滑入肚腹。
她挣扎着,两手不住地拍打,想扳动他的臂膀,却怎么也挣不开他的箝制,直到灌完杯中药汁,骆斌终于放人。她的前襟和他的衣袖上都沾着不少汁液,静眉用力地喘着气,眼中蓄着泪。
“你怎么可以……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她抖着声,又羞又怒,忽地立起身子,面对着面,右手朝他高高扬起,眼看就要掴上他的脸。
骆斌动也不动,静静合起双目。
猛地,静眉扬高的手停在半空,心头一酸,这一掌如何也打不下去了。
她对自己承诺,要一辈子待他很好很好,她的心里,只有这个不解风情、不苟言笑、不懂她心思的男子,而他待她,总是狠着心肠。
等待的掌掴没有扫上脸颊,骆斌仍静静地睁开眼,目中的神采难测,他将瓷盅里剩馀的药倒入杯中,重新递到她唇下,低低问了一句:“要自己喝?还是用灌的?”
静眉学乖了,比力气是绝对胜他不过,咬着唇,一把抢来杯子,赌气似地仰首灌尽。头好昏,眼眶好热,她抬手揉了揉,手都湿了,才知道自己在掉泪。
“你哭什么?”骆斌忍着气问,脸色较方才更沉三分。
她不回答,侧开头不瞧他。这么欺负人,还问她哭什么?
“不要哭。”他沉声低喝。
她偏要。扁扁嘴,横波目变成流泪泉,不出声,就是流泪而已,这样子的哭法半常、非常地适合她,任谁瞧了都要心碎。
骆斌好似很烦躁,脸上的镇静正在龟裂,抬起手靠近她,又不知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结果伸到半途又缩了回来,嘴角抿得死紧,额际青筋鼓动。
连安慰一下都不会?这个人,她快被他气死了。
一小半是伤心气愤,一小半是真的头晕难受,另一小半则存心要他紧张,静眉任着泪流满腮,身子忽地往他胸怀倒去。
“小姐!?”这还不吓掉骆斌高傲的冷静和自持?他紧声一唤,反射地抱住软绵绵的女性身躯,垂首瞧她,见一张小脸苍白如雪,双眉难受地轻蹙着,就怎么也管不住自己了。
“是不是很不舒服?我让人送你回去。”他扯来自己挂在墙上的披风包裹住她,一把将她横抱,那身子几乎比棉还轻,他一愣,怜惜之情不由得大增。
“你、你别再掉泪了。”
静眉合着眼,泪水由睫缝滚下,她没回答,心中响起幽幽的叹息,脸转向埋进他胸怀里,这呵护的拥抱啊,可不可能持续一辈子?
“我不回去……我要帮忙,大家都忙……我、我不能一直生病……”她喃着,断断续续,模模糊糊。
骆斌已抱她跨出门槛,往马车停放的地方走去。
“你不能一直生病,可是你正在生病,这里的事我会处理,你非回去不可。”安慰人一直不是他的强项。
他抱着静眉踏步走来,外头留下来赶货的工人瞧见这一幕,全都呆了,鸦雀无声,好几对眼全愣愣地随他移动,看他往马车停放的方向走去。
“这是……”工人甲抠抠下巴。
“我觉得……”工人乙搓搓鼻头。
“可能是……”工人丙眯起双眼。
“难道其中……”工人丁摩摩双掌。
“不会吧!?”弹棉的安师傅不能置信。那煜少爷怎么办?
“要不要赌一把?”染布的胡师傅老眉一挑。呵呵呵……早觉得这一对没这么简单,暗潮汹涌,捉摸不定,今天果然有些眉目。
这一边,骆斌才没暇理会众人“关爱”的眼神,来到马车旁,直接将静眉安置在里头,在她身边垫着软枕,神情不豫,但手劲却很温柔。
“骆、骆骆骆总管……舞、舞舞儿来就好了,我照顾小小、小姐……”小丫鬟让整个诡怪的状况弄得头脑昏乱,怎么才被“赶”出来没多久,小姐就让人横抱出来啦?还裹着男子被风,泪湿香腮?
“骆总管,你、你不要欺负小姐啦!你怎么可以把小姐弄哭?小姐知道你忙完府里内务,又跑到厂子里忙东忙西,她心里已经觉得很抱歉,很担心你,才硬要来这儿帮忙的,你、你你你……”在骆斌的瞪视下自动消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