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埋藏在灵魂深处的另一个华静眉,大胆、算计、热情而固执,为一个男子,勇敢地站在他的面前,连亲吻都是用骗使强。唉……可是这个呆头鹅,大家闺秀的礼节在他面前都荡然无存了,他还是愣木头一根,再这么下去,她的情种何时才能开花结果?
“不行。”他不敢一次说太多话,怕要结巴。“不能留他。”
“为什么?”声音陡扬,她据理力争,“他虽然从小生长在童家,但性子天真单纯,跟他的爹爹哥哥们完全不一样。他虽然也是蒙面徒中的一个,却是因为受了童老爷的唬弄和指使,以为仅是个游戏。更何况我被绑至木屋,是他拿水给我喝,陪我说话,最后……最后童老爷、童老爷想欺负我,也是小宝救我的!我不要他走。”
想起那次的惊险和煎熬,骆斌眉目忽转阴鸷,神情整个凌厉了起来,就恨童老爷死在火海里,让他一股滔天的怒气无处发泄。
他目光游移,悄悄瞄向她的双腕,见上头教细棉绳捆绑过的淤紫已淡化,才慢慢呼出胸臆间的闷浊。
“童家没一个好人。”他冷哼。
“这是偏见!”静眉嚷回去。唉,以前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话的。
两人对视着,沉默着。
柔能克刚。静眉深吸了口气,这么告诉自己,再启口时,语气已转轻软。
“小宝会乖的,他爹爹兄长的所作所为他根本就不懂,他只是个孩子啊。你答应我好不?煜哥不肯,你也不肯,这样二对一我就输了。好不好你应了我?”她扯着他的衣袖摇着、晃着,美丽的眸中满是祈求。
这一招真狠。骆斌觉得吐出的闷气好似又回笼了,好难呼吸。
“官府方面会对童小宝做安排,童家尚有几户亲戚,小宝会被安全地送到亲人身边,由他们管教。”不能妥协,理智和情感兀自交战。
闻言,静眉的小脸垮下,忧心忡忡地轻语:“那些个童家亲戚你难道不知吗?外头大家都在传,童家一垮台,最急着撇清关系的就是那些人了,你让小宝离开这儿去投靠他们,他们怎可能真心侍他?我亲眼见到童老爷对他拳打脚踢,他那些亲戚也好不到哪儿去,定要欺负他、打他、取笑他的……”说到这儿,她眨眨眸子,眼睫上沾了泪珠,是真的为那个长不大的少年忧愁。
“我不时想着,他从小到现在吃过多少的苦头?挨过多少拳头?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若不是拥有一颗赤子真心,如何熬得过来?他、他……唉……那个孩子很可怜的……”
骆斌猛地一颤,因她的语气和神态,想起许久、许久以前,她亦这么说过。一次是为了大榕下夭折的魂魄。
一次是为着一个不知飘落何方的孤儿。
你说,这一辈子,我能不能够寻到他?
那个可怜的孩子呵……若是、若是我能找到他,我一定要待他很好很好,永远都要待他很好很好,不再让人欺负他。
所有的坚持转成退让,一切的严谨化作心软。
骆斌深深地与她相视,心底长叹,知道自己已经妥协,妥协在那对原让他厌恶不已、而今却牵引住灵魂的澄净眸中。
※ ※ ※
小宝就这么住下了,全仰仗骆斌的临阵倒戈,而这一点倒让展煜玩味十足地看了他许久。
有了这么一个弟弟,华家整个热闹了起来,好像回到笑眉还在家里的时候,静眉心情开朗,被劫持的阴影已抛得很远了,兴致勃勃为小宝聘请夫子,从最基本的习字读书开始教起。
小宝其实不笨,只是思考方式既单纯又直接、不懂拐弯抹角。对于背诵文章诗词很得心应手,不过想让他体会文章字句的意思,总得花双倍时间、用较活泼有趣的方法说明给他听。至于算数方而,除最最简单的加减勉强可以外,其馀的实在惨不忍睹。
今日小宝可兴奋了,因为昨儿个文夫子考他一首五言绝句,他不仅顺畅地背出,还能清楚无误地用白话说明诗中的意思,夫子直夸他进步神速,而教算数的董老师批过他的作业,里头共二十题,他竟然答对九题,虽然有些无奈,老师也夸不错不错,静眉听闻了,决定今天带他到外头游玩,以兹鼓励。出去玩耶!呵呵呵呵……他当然好高兴哩!
朱雀大街上,舞儿伴在小姐身边,一双精灵眼直绕着那颗胖球打转,就怕他要闯祸,果不其然——
“臭小宝,哇!手别来碰我啦!呜呜……人家穿新衣衫耶……”
“舞儿姊姊,小宝请你吃棉花糖。”他憨笑,眼睛眯成弯弯细缝,递出持在右手的零嘴。
“不吃啦!呜……你黏到我的衣服了啦!”
“那、那请你吃糖葫芦?”他递出左手,没想到舞儿尖叫声响透街头街尾,因为小宝左手握着的那串糖葫芦忽地掉下一粒,正巧黏在舞儿肩膀。
“舞儿姊姊,没关系、别担心,小宝不会浪费食物的。”他大口一张,吮回自己的糖葫芦,却在舞儿漂亮干净的衣衫上留下一个口水印。
“哇——你你、你,臭小宝!”舞儿跺脚,不住拍打他。
小宝儿还是嘻嘻笑,不好意思地道:“我背不会痒啦!呵呵……如果、如果舞儿姊姊还是很想替小宝抓痒的话,抓屁股好不好?”
喔——真是欲哭无泪。
静眉瞧着耍宝气的两个人,差些笑弯腰,但现在是在西安城的朱雀大街,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她多少要维持姑娘家的秀气风范,只微微笑着。
“舞儿,你让让他吧,别生气啦!街上人多,小心撞上人家。”
“是,小姐。”舞儿不甘示弱,朝小宝扮了个鬼脸。
静眉拉住小宝,不教他奔来跑去的,柔声道:“待会咱们上寺里拜拜,你要乖乖的,晚一些,姊姊带你上馆子喝茶。”
“小宝很乖。”他一口吞掉棉花糖,举起手发誓。
“咦,这不是童家那个痴呆吗?怎和华大小姐在一块啦?”人多,嘴就杂了。华家和童家常年对立,如今出现这样的局面,一些好事者怎肯放过。
“咦,这倒奇怪啦!”
“听说童老爷被烧死在华家棉仓后的那块地,我听人说啊……”声音忽地压低,却更让众人驻足竖耳。“童老爷曾挟持华家小姐,把她绑到木屋去,华家拚了命找,偏没想到愈危险的地方愈是安全,自家的小姐竟被关在自家地盘上……”
“莫怪,前阵子我瞧华家动员许多人,城里城外不知搜些什么?原来是丢了小姐。我还道他们棉仓又出啥事啦!”
“童家和华家的梁子是结定了,怎么华大小姐和童家痴呆……”
“嘿!这事真的很暧味了,全西安城的人都知道,那童家老少是出了名的好色,这会儿华大小姐被绑到木屋,娇花般的姑娘落入手里,嘿嘿嘿,大家想想……会发生怎么的后果?”
这个人很要不得,有几个人皱皱眉,转身便走不愿再听,但大多数的男女都抱着看好戏、听小道消息的心态,继续留下。
“喂!你这人嘴巴不干不净说些什么!?”舞儿听不下去,跳了出来,一手支在腰侧,一手指住那乱放话的男子。
此事攸关女子最重要的贞节,静眉脸白了白,仍镇定以对。
“舞儿,不要闹事。”
“什么闹事?小姐,这个人说话道么难听,不给他一点教训,还当咱们华家的人全哑啦、瞎啦!?”她边说边撩起两袖,准备摆出笑眉教过她揍人的招式出来,虽中看不中用,倒也能壮壮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