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二哥的话语犹在耳边,望着马背上的人,云纱无惊无惧--即使有,也深藏在平静的脸孔下。
“我是平云纱。”她不理朝颜的制止,身子更行向前,“敢问阁下贵事?”
她直直盯住陌生男子,不敢看朝颜一眼,怕勉强激起的勇气将消失殆尽。这群人是为她而来,她只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让朝颜也身陷险境,绝不能!
“若不是得知林家寿宴上,啸虎堡赠与一面流袖织出手的织幛,还不知道哪里找你。我不想怎样,只不过请平姑娘到府上做客几日,将平家染织技巧说出来切磋切磋。”
“哇,好不要脸呀!”朝颜挖苦着,却被云纱扯紧衣袖。
云纱心里雪亮,此事无关乎啸虎堡,眼前这男子要的是她,是流袖织祖传的染织技艺。
“你是冠彩坊的裘老爷。”她语气确定而低缓,飘忽地牵动唇角。一边的手握住朝颜,她指尖轻轻发颤,察觉朝颜也同她一般,隐隐颤抖。
朝颜……你别害怕,我不会再让你因我受伤。在心底,云纱起了誓。
“你这小娘子倒也聪颖。喊我裘大爷吧,我不老,才五十来岁,不愿做老爷。你若愿意,我收了你做九姨太?冠彩坊的势力加上流袖织的染织法,必在当世独领风骚。”裘元霸眯起利眼,得意的打量着云纱。
“作你的春秋大梦!”朝颜胸口起伏,愤恨地骂道。冠彩坊的来历背景,她不十分清楚,但瞧着裘元霸的模样,简直令人作呕。
听了裘元霸一番话,云纱似无动于衷,只是惨白了脸蛋。她身子晃了晃,受伤的脚踝疼意逼迫上来;她好想任身体滑落,任由着去吧!但她必须确定朝颜的安全……这是属于她自己的麻烦,不可以再连累朝颜。朝颜小能受伤,有人会心痛、会不舍,会终其一生恋着一朵爱笑的朝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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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宛如刺入利刃,她为自己的用情之深哀悼。真傻啊!云纱。
“你害死我阿爹。”云纱闭了闭眼,再度直视着裘元霸,出乎意外的平静。
“我不想。”裘元霸淡然坦承,“我要御用选丝的名号,容不得流袖织专美于前。毁了流袖织参选的布匹,以为你们没出赛便够了,坏就坏在皇帝老爷只中意流袖织的染织,在最后一日御用选丝决选会竟未御临,还下了圣旨取消选会。看来,非得到流袖织独家的染织法,无法得到我要的封号。冠彩坊必须永世不败,名留千古。”
“放这位姑娘离开,你要的人是我。”方才她骑乘的马已经自动奔回驯兽园,她和朝颜只剩一匹坐骑,想闯出围堵是毫无胜算。
不能再依赖着别人了;流袖织的毁败、阿爹的枉死,她终要和裘元霸了解。此生,她是无能为力重振流袖织了,负了阿爹的交付,往日在阴间与阿爹相会,她将无颜面对他老人家。还有向二哥……牵挂的身影浮现脑海,云纱苦涩地吸了口气。这样……未尝不好,她与他不适合的。纵使朝颜已成人妻,未来还很长久很长久,他定会觅得更好的姑娘……
“你敢动她一根寒毛,啸虎堡不会放过你们的!”朝颜出声恐吓,心下衡量逃出的方法,悄悄在云纱耳畔低语,“你能自己翻身上马吗?”见云纱微微点头,她继续又道,音量微忽,“待会儿,我会抢下他们一匹马,我们各骑一匹,你跟在我后面,一起朝驯兽园方向冲,离开边陲,我们就安全了。”
不等裘元霸反应,朝颜忽而拉高声音,双眉飞扬,习惯性地噙着笑,讥讽地嚷:“哼!本姑娘想走,你拦得住吗?什么人养出什么模样的畜生,马和人一般,令人憎恶,瞧了就讨厌。”
一名手下忍不住气,放松缰绳,任坐骑去咬朝颜的肩膀;马儿喷着气,仗势咧开了嘴。朝颜握紧拳头,猛的一拳击在马头,只听马匹哀呜一声,登时人仰马翻。
抓紧机会,朝颜夺下马缰,却见一个身形抢将上来。云纱忍着脚上的疼,一鼓作气翻身上马,紧紧抱着马匹的颈项,用发簪在马肚上狠狠一刺,马儿吃痛,狂嘶一声,朝颜掌握不住缰绳,一放手,马儿负着云纱横冲直撞起来,越过人群,以足够跌断脖子的速度狂飙,往啸虎堡驯兽园的相反方向而去。
“云纱!你回来!”趁着情势混乱,朝颜俐落的跨上驯兽园的马,一面呼喊。
“别理我!快走!”风里飘扬着云纱的声音,与朝颜渐离渐远。
她把自己当饵,孤身引开敌人。
这个呆瓜!朝颜气得流泪。
到了嘴边的肉,怎能任它飞走?裘元霸的人自是驱马追赶起云纱,却有两名手下向朝颜而来。一时之间,朝颜心头也没了主,身下的马经过严格训练,一遇危急,自能辨清驯兽园的方向,放蹄狂奔。她任着马带领自己,又不住地回首,视线越过追捕她的两个大汉,想看清云纱的身影。可是不可能了,因为云纱已引走一小群人,奔得好远好远,远离了啸虎堡地域。
她撑不了多久的……笨云纱!以后要好好骂她一顿,一定要!朝颜气苦,转回头不再张望,动作配合着马匹的速度,甩掉敌人,全力朝安全的方向狂奔。
她知道,唯有自己脱离险境,才能救出云纱。
第八章
囚禁在这房里,已有两个日夜;也整整两天两夜,云纱未进滴食。
她虚弱地倚窗而坐,却看不见窗外任何景致,窗格全让裘元霸命人用木条钉封了起来。云纱也不知道自己固执什么,只觉得坐在这儿,隔着木板条,听见不知名的鸟儿在窗棂外头鸣啾,仿佛仍身处啸虎堡,在自个儿厢房里……
扭伤了的脚已包裹上药,她手臂、手肘和膝盖添了几处擦伤,是那日为引开裘元霸的手下,马速太急,又不清楚那匹马的性子,再次跌下马背所造成。
不过无所谓,上不上药都无所谓的,她并不在乎;进来这裹,她已经没想过要活着回去了。
何时起了这个念头?云纱朦胧地思索着,螓首软软地靠着窗子,秀额抵着木板,感觉到微微的刺痛。她若死了,漠岩会难过,一定会的,因为他是如此重情重意。在他心底,她仍占有了漠岩部分的感情,但在朝颜面前,她已无法坦然地面对他了。彻底洞悉了他对朝颜的旧情难忘,自己心如阡陌凌乱,又如何与他结缘白首? 云纱恍惚地扬动嘴角……对不起啊,漠岩,你瞧,我总是处理不好自己的困难,照顾不了自己。但没关系了,等我做完了该做的事情,一切都没关系了……我明了你会不好受,但至少朝颜安然无恙,大哥会好好的,你会好好的,啸虎堡的大家全会平安无事。朝颜……会代替我照顾你,或者在往后岁月裹,会有一位同我一般爱你的姑娘,让你尽倾所爱……
思绪汹涌,云纱止不了脑海中的翻覆,任着记忆一幕幕浮现,属于她的苦涩与甜蜜,用十丈的苦换来一寸的情,这也值得了。她轻轻淡淡地逸出一声叹息,安然地合着双眸。
门无预警地闯开,来者何人,云纱心中清楚,不由得缩了缩身躯。她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瞧着裘元霸。
“我不亏待你,更不想饿着了你,你何苦想不通?”裘元霸瞄了桌上的几色佳肴,将视线调回云纱身上。他身着一袭银灰长衫,领边和袖口滚着金丝线,贵气得很。瞧云纱没出声,他继而又说:“当初我开价十万两要收购流袖织,是你们不识好歹,说什么祖产祖业,坚持不买这个帐。这下可好,弄出了人命,祖宗家产也毁了,留你一个孤女,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