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还真是‘忠心耿耿”。”
三娘特别加重了这个字眼;见他对主子这般热诚,她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了,一转身,自顾朝书阁外头的园子去。
风琉搞不清为何,脚步自然而然地随着她移动。
“你跟来做啥?!”三娘忽又转身,辣辣地问。
方才,她真的生气了,不喜欢他生活的重心只有啸虎堡,什么事皆对堡主交代得一清二楚。有些秘密是属于两个人的,只能和相知的人儿与共。
对他,她已有这一层体认--感情这东西原就捉摸不定,毫无准则可言。月老在远古远古时便牵妥了红丝线,在他将她由渚边救起时,便牵动了那根静默的姻缘线,已觉春心动。
可是这个呆头鹅,他什么都不知道呀!
风琉差点儿煞不住脚,等定下神来低头一瞧,三娘那张美丽的秀容近在咫尺,如兰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他心底陡然震撼,默默盯了她一会儿才问:“这几日,可再犯病?”
“啊?”三娘让他脸上闪烁的神情迷惑了,他好像是怜惜,夹带着心疼,却硬生生困于压抑之下……瞧他指了指胸口,三娘这才回过神来,语气依旧辣辣的,“死不了,多劳费心。”
“若需要熬药服食,尽管吩咐厨房,我会要他们多煮些补品送过来。还有你的病,我已经拜托了庄里的刘大夫,他会定时帮你把脉诊疗。”他的语调如同在谈今天的天气一般。
“你不是主子,若我喝了庄里一碗药,你是否又得写信向上头报告了?”
风琉愣了愣,不知道她闹什么别扭,反正,女人就是难伺候。
“你身子不舒服尽管说,别理药是打哪里来的,所有的花费我全部担起。”
闻言,三娘瞅着他,“我会把你吃垮的。”
一瞬间,她的心情莫名地转好了,冲着他嫣然一笑,又朝园子里步去。北地春临,辰时的阳光半暖微热,洋洋洒洒地在一片片花叶间轻舞。
风琉的目光随清影而去,默望了一会儿,寸淡淡开口,“出来一段时日,从未见你写过书信回家,你爹娘难道不心急?”
“我娘生下我没多久就去世了。”她驻足在一朵盛开的黄花前,玉面与花相比衬,“我记不得娘长什么模样了。”
“我……抱歉。”风琉握紧拳头又放开,来来回回了几次,两眼紧紧看着她。
“不打紧的。”她故作轻快的扬起头,嫩颊边有两漩酒窝跳动,“虽然没了娘,我阿爹和兄长很疼我的;若不是……定下一桩婚事,我也用不着离家出走,我会在辽东等待,等你回来……还清赌债。”说着,她脸蛋红晕晕的。
“婚事?什么意思;:”整段话,他只捕捉到这两个字。
“阿爹……他老人家擅自决定了我的终身,把我许给他中意的人了。”
她悄悄地打探着他,而他的脸色真正凝到了极处。他不发一语,原先紧握的拳头突然击向园中装饰的石块,“砰”地一响,石块竟被震碎一大角。
“你发什么疯?石头又没惹你,我--”三娘惊喊着,突地又梗住话语,因为风琉又继续破坏那块无辜的假山石头。
她心里一震,冲过去捉下他的手,胸口疼极地喊,“大傻瓜!大笨蛋!你生什么气啊!”
他为何发怒?他自己也厘不清楚。在乍听她已许了人家后,他只知道自己整个意识都在排斥这件事,觉得属于他的某样东西让人夺了去,心头空虚不实。
被动的由她握住,他气息不稳,胸口上下起伏着,不动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盯着她的螓首。
“瞧,都肿起来了。”三娘捧住他的手,捆细地检查伤口。虽仅是几道擦伤,指关节处却红肿胀大,青筋泛起。
“疼死了啦!”风琉吭都没吭一声,反倒三娘喃喃地喊着痛。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将里边透明的液体涂在红肿处,全心全意照料着他的伤口。一股沁凉的冰爽渗入手骨关节,三娘正噘着嘴,小心翼翼地朝抹上药的地方吹气。
风琉的手让她软软的柔荑捧着,完全感觉不出痛,如绵细腻的触感引着他想反握住那双小手……下意识的,他缩紧手掌。
“不可以动!”她凶了他一句,“这药得吹凉了才见效。”
她靠得好近,身上的混合药香再度乎息了风琉心头的躁动。他深凝着一口气,感到方寸某处让她吹出的气息拂软了。
忽而,他咬了咬牙,声音由牙缝中艰涩地进了出来,“你这年纪早应嫁人,既然……你爹替你许了人家,你便不该跟着我了。”
三娘头猛地一抬,美眸狠狠的瞪着他。
“你反悔了?你怕惹麻烦,要赶我走?”
“没有。”他沉声反驳。
原以为暴烈的本性已修炼至深藏不露,但了解到她将成为别人的花嫁新娘,他整个躯体如同被火焰烧着,莫名的怒气攻心。
“婚姻大事本由长辈作主,不能违抗。”他错乱了吗?这些话根本不是他想说的,怎么瞧着她怒潮泛滥的小脸,出口就没好话? 三娘果真动气了,甩开他的伤手,极想恶狠狠地踩他一脚,“那是我的婚姻大事,嫁的人也是我,怎可随便作主就把我送出门?那个人我见也未曾见过,生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阿爹他老人家中意,可是我不中意!一点也不!”
她音量愈来愈尖锐,都是被他气的。这个呆头鹅,竟然教她乖乖从了阿爹,嫁给那个什么玩意儿的袁记药庄少庄主!他真的都不在乎她吗?果真如此,他方才何必把气发泄在石块上头呢? 说时迟这时快,三娘二话不说,玉手迅速地扬起,“啪”地一声赏了风琉一记,快捷而清脆地正中目标。
“你干嘛打人?!”风琉愣愣地捂住脸颊,这巴掌可辣得很呢。
“我手痒,心里有气。”她怒极反笑,嘴边漾着笑花,瞳仁闪着小火焰, “这在你我的协定之内吧?可没有违反仁义道德。”
风琉没说话,眼神带着点无辜,又掺杂点迷茫地瞪住面前姣美的容颜。赏在他脸上的那一下,可说是极大的侮辱,他竟然不如何在意。换作平时,他绝对会锉了对方的手臂,再左右开弓多掴几下耳光讨回--喔,不不不!若是平常,根本没人能这般俐落的“欺负”他。
但他不在乎的,在听见三娘激烈地喊着:“我不中意!一点也不!”之后,他心里便提不出一丝气了。这简直……莫名其妙!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将这小女子看成自己的东西了。此番的体验太过陌生,他过于感情用事了。在以往,这从未有过,而未来,至少在尚未解决血海深仇之前,他也不想有。
掌印明显地浮现,那是她的杰作,她的心却疼了起来。手指沾了点消肿的药,她伸过手想替他抹上,风琉的头微微一偏,神色有些抗拒,还是让那些沁凉的药液沾上了脸。
“这药打哪里来?”他按捺着,不去想在脸上抚摸的小手。
三娘顿了一下,原想像刚刚那样帮他吹凉的,但她得踮起脚、噘着嘴,这种姿态……好暧昧呵……
“我常把药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甩掉脑海中亲密的画面,她小手在他上了药的颊边煽风。
“够了。”他头一偏,冷淡了眉眼。“收起你的药吧,我的命没这般娇贵。”
他是正常的男人,能承受的考验已到达饱和,若让她再这么靠近,他自己都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