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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死的!他竟然在同情她?人家骂他是登徒子、是小人,他却担心她会害了伤寒!他暗自诅咒几句,接着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待怎样?我做了都做了,难不成要我还啊?”

  一股香气钻入鼻腔,他下意识倾向前去,气味更为清晰。那是由女孩儿身上散发而出,带着淡淡的药味儿,仿若混上千百样药材,融合成一股独特的香味,不难闻,似一记药帖,药味入了口鼻后,渗进脑中,竟能安定心魂。

  “你常年服药吗?”他语气更缓了。

  “啊?!”

  “你身上全是药味。”

  心头流过一抹怜意,风琉不自禁地端详起眼前的女孩。她正仰视着他,眼角带光,巴掌大的小睑蛋,明眸皓齿,骨架略嫌瘦弱,湿透了的衣裙裹住瑟瑟颤抖的躯体。她一出生就带病吗?这等花样青春,却整日与药为伍。

  那女孩儿仍旧瞪着他,带着点研究意味,唇角欲笑不笑的。

  “你以为我病魔缠身?”她音调略抖,真感到有些凉意。

  “你的确是。”风琉清淡地回话。他语气坚定,心裹头却觉疑惑。

  对一个病人来说,这女孩两颊未免太过红润,双翦又过于清亮水泽,与一身的病骨药味不相符。

  “哦?!嗯……是啊,我确实是。”哎,真想放声大笑呀。

  自呱呱坠地,她便在药材堆里打滚。爹说她天赋异禀,是学医的良质美才,对各类医书和用药有过目不忘的本能,兼之触类旁通,遇到奇难杂症,执拗的性子便显露无遗。就因如此,爹教授兄长们武艺,把一身的医术单传于她。

  这些年,阿爹没再替人看病,上碧烟渚求医的人不计其数,全由她接手打理。她常年与药成伴,为治愈他人同病魔搏斗。的确,她是病魔缠身,只差染病的不是自己而已。

  她见过百种病症,却从未体验过病痛的苦楚。若真要说,也是两年前刚过了十三岁生辰,女子的月事出潮,引起腹部难受的闷疼;再有,就是煎药时不慎让沸滚的药汁烫伤了手。她身子骨一向强健,不曾犯病,这还是头一遭有人拿她当病人看。

  肩膀罩下一件衣物,女孩诧异地望着风琉,他正细心地替她拉拢披风。

  似乎知道她的疑惑,他随口解释,“将就穿着吧,只剩这件披风是干的。”方才事出紧急,他“咚”的一声跃入河,披风则随手扯下,丢在岸头。

  “为什么?”她轻问。

  他要是知道为什么就好了。

  咳了咳,他一脸无所谓,“救人救到底。没任你淹死,总不能让你冷死。”又瞥见泪光,他烦躁地挥动手臂,“我警告你,别再掉眼泪给我看,令人生厌的……唉,算了算了,我怕了你,我道歉可以吧!我错了、我冒失,我不该趁人之危。-见鬼了,他真的低声下气地开口认错!

  邂逅这个人顶有意思的,在她平静规律的十五年岁月里,掀起了小小的波浪。别于爹亲兄长之间的相处,不是碧烟渚的丫鬟仆役,更不同于那些求医问诊的人,在他眼中,她仅是一个单纯、带了点任性,又……羸弱的女孩儿家。

  “谢谢你出手搭救。”清白之事她已然释怀,而他却引起了她高度的注意。

  这真是……小女子难养也,令人捉摸不定。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言谢,风琉微微一愣,随即挑高一道浓眉,深究地瞧起她来。

  “我想--”他沉吟着,“若你二次落水,我决定袖手旁观,不救人了。”

  “你不会的。”女孩儿眨动灵活的美眸。

  “不会如何?”

  “你不会不救我。”她竟笑了。

  “是吗?”风琉眯起眼,不太喜欢她语气裹的坚信。“你倒很有把握。”

  “咱们可以打个赌,赌你会救我。”

  风琉冷哼一声,唇边带嘲,“如果我再下水救你,我这一生就奉你的话为圭臬,由你指东向东,指西朝西,绝无二言。”

  第一章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碧三娘一直记得他的话,那个男子承诺的奇异赌约。

  起初,她并未放在心上--那只是随口一句玩笑话罢了,他仅是过客,如风中柳絮、水面浮萍,因缘邂逅,明日便各自天涯。

  她依旧钻研医理,依旧成日埋首药堆,依旧“病魔缠身”,依旧……反正,该依旧的事仍依旧地走着,而这忽忽四个寒暑,偶尔地捻眉思量,那句赌言竟深刻又值得玩味。

  此刻,又至黄昏时分,梢公摇着橹,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碧烟渚的医堂才得以清闲。

  离岸边缘,或远或近有不少洲渚,渚上人家有自用的小舟,用来和岸上做为联系,而碧烟渚算是众洲渚中面积较大的,每每黄昏,水流之势和余夕之辉相生应下,水面会浮升缥缈的烟翠,将洲渚笼在碧色的烟雾中,碧烟渚因此命名。而巧妙的是,渚上仅有一户碧姓人家,在小小洲地上占“渚”为王。

  当然,碧烟渚的奇妙景致堪称一绝,但这却不是它远近驰名的最大原因。

  在这儿,最有保障的职业,要说是江上摇橹的梢公了。天刚破晓,岸头已有人群等待,抢搭早班的舟船前往碧烟渚求诊。

  男女老少都知道,渚上的碧姓人家医术是赛华佗、赛扁鹊,老神医金盆洗手不医病,医堂还有一位女神医打理着。老神医脾气古怪得紧,以往是登渚求之不可得,现在女神医却将医堂开放,应用所长,真正的悬壶济世起来,更因之赢得了一个美号,“玉面华佗”。

  江中,一叶孤舟,无人掌舵撑橹,随着风势水流漂泊。三娘不太优雅地伸展四肢,嘴边跟着逸出一声叹息,接着,她藕臂交叠枕在头颅下,仰卧在小小的木舟子里。一日之中,唯有此刻可尽意松懈,全然属于自己。

  这般无目的的漂荡,感觉真好。

  医堂丢给仆役们打扫收拾,她偷偷解开小舟,一声不响地溜了出来。难得她单独一人,因为麝香丫鬟让阿爹唤了去,正帮他老人家滚着石碾磨子碾药,实验新药方,没时间来黏着她。

  小舟在江中缓缓打转,绕了个半圈,又继续胡乱漂荡。

  三娘仰望天上的云朵褪去纯白颜色染上淡淡嫣红,彩霞满天,衬着归鸟群群。她瞧了一会儿,忽觉身下枕着某件东西,随手取出,是自己前日遗留在舟里的医书。

  她正纳闷怎么会不见,原来被自己遗弃在这儿了。她摇摇头笑了笑。

  指尖翻开蓝色本子,书皮题着“金匮要略”四字。这是先人医学心血的记载,八岁时她已能一字不漏地背诵,十岁始知其义、病理相通。但翻开里头,书内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注解,全是她应用学习得来的心得。而叠在《金匮要略》下头的枣红书皮,则是《伤寒论》。

  近日,在病患身上发现奇特的病症,花费了一天一夜才拟出医治之法。乍见开出的药方和诊疗方式,似过于猛烈躁进,实则不然,她是再三思索才大瞻决定的。而其中的因由,可从《金匮要略》里的“温病学”和《伤寒论》中的“杂病学”推敲出来。这两部医书她熟得几要烂透了,若不是想仔细比较,她才懒得由阁楼中的书箱翻出来重读呢!

  唉,风可不可以别这般温柔,拂得她眼皮好沉啊!才细看了七、八页,字就不安分地舞动起来,好想……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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