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瞧见他身后的一掌,想出声警告已经不及。在他伸手抱住她的同时,阿爹的掌力结实地击中了他的背心。
“风琉!”他的唇猛地溢出一口鲜血,惊得三娘魂飞魄散。
见阿爹扬起衣袖还想补上一掌,她惨白着脸色爬了过去,胳臂紧紧圈住他老人家的腰,直挺挺地跪着,小脸埋在阿爹的腰夹里,既惊且惧地喊道:“阿爹!三丫头求您,您不要生气。”
“这混帐小子这么欺负你……教我不生气?不可能!”
这小子同他过了几招?九十?或者破百了?他凝眼细瞧,果然是练武奇才。
但那又如何?欺侮他的三丫头就该死!
一想,他又举步逼近,无奈三娘抱得紧缚。而风琉身受重伤,体内气海翻腾,任督之间的气息已然被打乱了。他护住心脉,眼神狂暴地盯着一对父女,隐约间,听见了心底的笑声,正猖狂地嘲弄自己。
他竟为了那名女子而分神!这算什么?他也茫然不知了。
要挣脱极其容易,但碧老舍不得伤了女儿。终于,他撤去掌力,依旧虎目圆瞠地对着风琉。
“凭你这副身手,在江湖上闯荡,迟早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却甘心做他人的手下,屈就一个小小的护卫教头。”
“名利如粪土,情义值千金。”
风琉低低地吐出一句话,表情是郑重、挑衅又下层的。
“喔?!”老者的手指来回抚着嘴边的白胡,玩味地挑高一道灰白长眉,这会儿,竟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青年来了。“这是你的想法?粪土与千金……哼,你倒有骨气。”
风琉亦冷哼一声,他豁出去了,合上双目,峻脸傲然一撇。
“你中意这小子?”碧老低下头厉声地问,瞧见女儿泪眼汪汪的凄苦模样,他既心疼又生气。“就为了他,你一声不响地离开碧烟渚,连阿爹也不要了?明知是我下的毒,你还要救,还敢救。瞧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值得吗?他可领了你这份情?”
他愈说愈怒,视线重新调回风琉身上,咆哮着:“下毒的人是我,混小子你给我瞧仔细些,死也死得明白!”
“阿爹!不要……”三娘听出父亲话里的意思。
“我就要!”碧老对着女儿说话,双目却紧瞪着风琉,“我一掌了结这小子,省得你对他心心念念、自己胡涂。”
“不要不要……阿爹,不要啊……”她连声哭喊,紧张地扯住父亲的衣袖,银牙一咬,说出了不该承诺的话,“我答应了!我什么都答应……阿爹,我求您……我乖乖跟您回去了,您要我嫁谁,我答应就是了,我会乖乖地拜堂成亲,再也不逃了,不让您担心生气了……我跟您回碧烟渚,我们、我们马上就走……好不好?阿爹,好不好?”
他蹙起老眉,评估女儿话中的真实性,一手顺着她披肩的黑发,缓缓地吐出一字,“好。”
他眼角觑了那青年一眼,后者的脸上血色尽失,同女儿一般,竟是苍白似鬼。
白胡遮掩下的嘴角微微轻扬,未再赘言,他半抱半挟持地拖起女儿的身子,提气跃起,施展轻身功夫,才瞬间,已隐没于黑幕深夜。
她走了,离开他了……
风琉勉强地站立,受着牵引,双脚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可才几步,胸腔一阵气闷,喉头腥甜,一口鲜血跟着狂啧而出。
接着,人便笔直地倒向地面。
第七章
“你真气尚虚,实要多调养几日才好。”那高大男子跨入书阁内,身着一袭铁黑长衫,发未成髻,任其狂放地披于肩头。
风琉闻声回首,这才意识到自己盯着窗下的一张太师椅发了好一会儿呆了。
如今,情景依旧,伊人何在? 掩盖起倦惫的神态,把那些扯得心痛的记忆上紧重重深锁,他朝来人勉强一笑,“在床上躺了五、六天,够了。”
向翰海无言地瞧着他,双手负于身后,缓慢地走至他身边同他并立着。书阁里,由这窗儿望出去的视野极佳,外头巧夺天工的小园尽入眼睑。此时,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撩着罗裙追赶蝴蝶,没一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
但满园的花再美,竞比不过那女孩动人心弦的笑靥。
“向大哥!风琉!”
察觉到窗内的人正瞧着自己,那少女停下步伐,朝他俩扬了扬手。这一扬,刚裹在手心里的蝶儿又飞走了,她俏生生地跺着脚,继续追逐了去。
“朝颜姑娘……”风琉微微苦笑,继而正了正神色,坦然问:“堡主,你不罚我,如何服众?”
“怎么?”向翰海眼神仍追随着园里的少女,淡然反问。
风琉咳了咳,那一掌伤及心肺,想短时间内完全治愈是不可能的。压下喉头另一波的热痒,他艰涩地又说:“身为护卫教头,未能尽忠职守,复因私人事端,让别庄老少陷入危机。”
“这事我也得担点干系。”向翰海调回视线,由于习惯紧着双眉,即使缓和了睑部线条,眉心之间依旧一道深痕。“引那女子入庄之事,你早已向我说明,我既已同意,这错原不在你。”
他沉吟一番再开口,“我想……她是不知情,不然也不会费工夫地救治一庄子病人,未伤一条性命。再有,为了职责,你已身受重伤,我做什么罚你?”
接获消息,他连夜赶至长白山别庄,没料到朝颜如此胡闹,只身一人尾随他前来。虽说“肚痛帖”之毒已解,但风琉竟受了一掌而伤及心脉,当他人一到,就见他的护卫教头脸色惨白地让家丁安置在床,刘大夫也束手无策,只写了几味祛瘀补气的药,将就地煎熬来喝,最后还是靠风琉自己调息养气,才能下床行走。
“堡主,我--”
向翰海一个手势不让人说下去,有些不悦。
“关于袁记药庄的事,你打算瞒我至何时?”
到底隐瞒不住……风琉叹着长气,凝重地问,“堡主……何以得知?”
“别忘了,我与十三郎亦是莫逆。”
顿了一会儿,风琉才出声,口气执拗,“这是我个人私怨,我自能解决,望堡主与啸虎堡的朋友们别插手介入。”
“风琉啊风琉……”向翰海莫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双目诚然地望向他,“你是啸虎堡的一员,你的敌人亦是我的敌人,教我袖手旁观,我办不到。咱们情同手足,主子与部属间定要分得这般仔细吗?从小,你便苛待自己,把责任看得比什么都重,为报我爹对你的救命恩情。曾经,啸虎堡养育你、栽培你、为你避风遮雨;而如今,啸虎堡不能无你,我不能无你。爹早有意收你为义子,将长白山一带的产业交于你,你却固执主仆之义,坚持推诿。”
叹了一声气,他眉心又拢起,“这个恩情,你回报得够多了。听我一句真心话--你到底要为自己想想。”
“我这样……很好了,还能想什么?”
你心里惦的只有别人,没有自己,更没有我……
谁会为你心疼神伤?为你费心思量?我就是喜爱你,心系于你,不论富贵贫贱,我永远跟着你,一辈子不离开……
那些话毫无预警地钻入耳际,风琉觉得体内好不容易调息的真气又紊乱无章地翻腾起来。他泛了一额的冷汗,有些晕眩了。
“想当想之事。”向翰海语气轻快,“你也该找个姑娘成家了。”
风琉陡然一震,脸色灰惨至极,手竟握不住盖着肩上的薄披风,一松手,便无声地掉落地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