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悔。”
美妇微微一震,面容瞬间宁定,若那对深沉眼瞳沾上心思,也是昙花一现。
虎娃毅然扬头,双眉一弛,下一瞬间,竟对住美妇直挺挺跪下。
“姑婆,虎娃这次回来是想对您说明白,恩义偿尽,虎娃不离他而去,即便姑婆强逼,我亦不从。求姑婆成全。”她所担忧的,是怕姑婆以神通制伏自己。
此时,天际飘起雪花,教风吹拂着,落地前,回旋着自在的路径。天与地成一色,连四边的林木也融进这般天真的纯白中,前雪未消,新雪又覆。
两个女子一立一跪,在风雪中静默许久,远远瞧去,也要融进雪中。
隐隐、远远的,仿若响起一声叹息,那名美妇终于回转身躯,走来虎娃面前,拾起手为她拂去头顶和肩胛上的雪花,虎娃抬头望着,见她面貌依然严峻,唇角向上弯着,纵使似有若无,也逸出淡淡欢愉。
“姑婆……您、您这是应了我吗?”姑婆为什么会忽然开心起来,半点不对她气恼?随即又思,姑婆即便气恼,也不会显现出来让谁瞧见,她、她弄不太懂呵……
美妇把手移至她后脑勺,一下下抚顺她的头发,此际虽无言语,她面目稍弛,那对教人难以捉摸、深藏着千年涵养的眼瞳中进出光彩,终于,虎娃感应到她的心意,是应允了自己。
“姑婆!”她心中欢喜激动,竟而流下泪来,什么也顾不了了,扑身抱住美妇的腰,小睑埋进她的裙褶里。“谢谢……”
“像个小娃娃。”那男子说得没错。美妇兀自想着,仍挺直站立雪中,严肃的表情终于稍稍松懈,手掌不住揉抚着虎娃头顶,半晌过后,面容已回复清冷,静静地道:“去吧,回去你选择的地方。”
虎娃抬头,泪痕未干,唇蠕了蠕想询问姑婆,自己是不是很孩子气,很任性而为?尚未发出一字,那美妇突然两手握住她的肩胛往上一提——
一股热流窜周身,神通不可思议,广大驱使灵能,帮助她移形换位,不及瞬眼,虎娃已在风雪中匿迹,哪里还见铭黄衫裙的身影?!
美妇又伫立一些时候,心思无谁能懂,接着,她视线侧向教白雪倾覆的林间,清冷的语调不变,在呼风中依旧清晰,“你的虎娘子回去了,你躲啥儿?出来吧。”
摄人心魂的雪白下,一个青衫男子缓缓现身,足不沾雪,来到美妇面前。
美妇瞪住他,声音持平,“你再不将实情告之,有苦头受了。”
男子知她所指何事,温和地扬唇,“是的。”
本是为了巨兽在京城出没之事前来拜见姑婆,未料及,如此的幸运降临在他身上,而愿望已足啊!
在听见方才那段话,一名女子最深刻的表白,他心中震荡,热气在四肢百骸里翻滚,只有自己方知费了多大的力气抑制一份激动,才能不在姑婆面前失态。
美妇眸中锐光流转,似在评估,渐渐地,唇上竟泛出笑。
“有些事,连天都不能掌控,该发生,再如何躲避亦是枉然,你和你的虎娘子正是一例。”她思及那道由天庭仙家直接委下的旨意,笑更深、更沉。
他心底微微一突,有些讶异她此刻的表情,不禁问出:“姑婆有事瞒我?”
她眉目飞扬,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不是什么要事……至少,已不重要了,没有谈论的必要。”
侧转过身,她望向苍茫天地,情绪在极短时间内宁定,开口继续另一个话题。
“黑凌霄已探知虎娃身在京城,他个性向来狂妄,心喜之物非到手不可,为夺虎娃,不知会做出如何举动,你要当心。”
“虎族族众不能相残,这是几千年来的条律,若违者,将被全族所驱逐。他若不留情面,我会出手干预……我答应姑婆,会尽可能维持彼此和平。”然虎娃已是他的娘子,绝无相让之可能。他暗暗握紧双掌,目色陡沉,明白必须彻底解决此事,他才能完全而安稳地拥有她。
美妇颔首,静静叹气,“黑凌霄亦是族中精英,只盼他最后能把持住自己,不坠魔道。”
第九章
各行各业虽已开工营业,但依民间习俗,元宵节之前仍属新年期间。
京城大街上还有许多卖年货和应景玩意儿的摊子,为迎接紧接而来的元宵佳节,各式各样的小花灯都已上架出笼,有几个摊位还请来老师傅当场制作,完成的作品红红绿绿挂满摊架,热闹又美丽。
“少夫人,广济堂到了。”轿子外,一名家丁来报,虎娃闻声回神,适才透过小窗子,她让街上好玩的人事吸引,竟未觉轿子已停下。
家丁撩开轿帘子,她连忙整容,眨了眨眼让自己瞧起来精神干练一些,才移动身子步了出去,尚未站稳,一个大胖人影拱手走来。
“稀客稀客,在下是广济堂的主事赵大德,常少夫人光临广济堂,真是蓬摹生辉啊!”他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人,也不知从何得知虎娃前来的消息,竟先一步迎将出来。
虎娃是直性子,喜怒哀乐全写在一张脸上,想到之前自己遭难,被绑在这儿,还差些命丧于此,登时脸蛋如罩寒霜,随即又思此次前来的目的,她想向广济堂取得当初开给天赐养病用的药方子,也想询问清楚天赐的病根到底为何,是不是真的一辈子也好转不了。
这事她已向常天赐问过几次,但总被两三句带过,他不教她知道,她偏要知道,才会又趁天赐外出,命令两名家丁偷偷带她前来。
今天来算是有事相求,她深深呼吸,朝快要笑僵嘴角的趟大德勉强扯唇。
“赵先生未卜先知,特意出来相候,实在不敢当。”嗯,这句话说得还算得体吧。她暗想着,努力藏起尖牙,按捺住扑上去咬死他的街动。呜……好辛苦啊!
趟大德摸摸颈后,没来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寒毛竖立,他小心瞧着虎娃神色转变,清清喉咙赶忙招呼,“哦……您客气啦,咱们进厅里谈,咱备了香茶,有事坐下来慢慢再说。”他看人看得多啦,还没见哪位女子能有一双那般的大眼,像盯住猎物的大兽,黑色瞳眸中闪烁微暗的金光,这位常家少夫人想杀人啊?!
一进广济堂,趟大德选一个离虎娃稍远的座位坐下,心想,这儿人来人往,她若有啥儿不对劲,自己要求救也方便些。
虎娃一屁股坐下,不等对方寒暄,问题已出口,直截了当,“趟先生,我知道我家相公向广济堂得了一份药方,你把药单列出来,我要。”还好,今天广济堂里没有虎儿被倒吊着送来,要不……她磨了磨牙。
趟大德先是一怔,弄不懂她目的为何。
“你给是不给?!”虎娃以为他也要学常天赐推三阻四的,硬不教她知道,口气自然地扬高,再加上之前那段恩怨余怒未消,她美目已露凶意,瞪住他。
趟大德愕然,咽了咽口水才道:“给、给……我叫大夫抄、抄一份给……给您……”传言东北温家堡的玉兰姑娘温雅贤淑,今日一见,怎如凶神恶煞一般,莫不是……莫不是冒牌顶替?!他不由得想道。
“那就快些。”听他答应,她脸色稍缓,知道自己吓着对方了。
人与人之间常是匿怨友其人,心思埋得深,纵使对谁生出怨恨,也得粉饰太平,而后再寻机报复。这些对她来说,确实是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