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她的是一声深沉叹息,有些无可奈何,有些忧虑,他想,要完全扭转她的想法得花上更长、更久的时间。
这原是无可厚非,谁让她天生热切冲动,对族类的宠爱永远放不下心怀,但他与她已成世间夫妻,为往后岁月,他不能让她出任何意外。
今日广济堂上她差些驱动灵能幻化,若非自己及时赶到,怕是不能善后。
“常家不对,那你是打算咬死爹、咬死大娘,然后连我也一并咬死,再去咬死世间每个杀虎、买卖老虎、以虎骨为药的人?”
虎娃没料及他会这样说,不知怎地一股委屈涌上,眼眶含泪,瞧起来可怜又倔强。“我又没咬死谁……你做什么这么凶?!”
他哪里凶了?!语气仍是持平,只是问题问得咄咄逼人。
看她大发嗔意,楚楚可怜,常天赐登时无语,想起在雪山上她对姑婆说的那些话,证明了她对自己的情缘难舍……是他太过苛求了吗?假若她选择回去族中,便不受尘世七情六欲之苦,最后却决意为他停留,而自己竟一味地要求,未把情意明示。
“虎娃,别哭了。”他长叹,除了长叹,也不知能怎么办,只道两个时间久长,能让他好好待她。接着,语气转为轻松,“我知道你没咬死人,你的牙齿小小巧巧,像白色的小贝壳,只能在我手背上咬一个印儿,可没气力咬死谁。”
“你、你——”虎娃眨着大眼,忽地投进他的怀中,主动圈住他的腰际,和泪轻嚷:“天赐,你不要生气,我答应你啦……不会再这么冲动,不会动不动就、就去吓谁!”她本想说“咬死谁”,可是心想这个男子不懂这样的说法,临了改口。“我会尽量克制自己的脾气,天赐……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他柔声道,于掌抚着她的发,揉着她的巧肩。
听她如此承诺,常天赐心中震动,怜惜之情大增,双臂缓缓扣住她的腰肢,搂紧满怀温香。
“虎骨愈来愈难得到,在药市上叫价太高,我已经请京城里几位名医联合琢磨,欲找出能取代虎骨功效的药材,你答应我要尽量克制脾气,说到就得做到,而你不爱人杀虎,我也尽量为你做到,好不?”
虎娃猛地抬头,颊上泪痕斑斑,双眸清亮,“你说的是真的……”
常天赐微笑颔首。
下一秒,一声喜悦的欢呼响起,她捧住他的脸,重重而笨拙地吻他,亲他的眼睛、他的脸颊、他的鼻尖和宽额,最后对住那张好看的薄唇密密地印上。
他轻唔一声,没想到稍稍讨好会得到这么丰厚的回礼,双唇一张,将被动改成主动,加深了两个的缠绵,两颗心的悸动。
好一会儿,气息交错,他顶住她的鼻尖,近近瞧着女子嫣红似醉的娇容,忍不住地喃着:“虎娃,你生得真美。”
没有哪个女子不爱人家称赞自己貌美的,虎娃脸更红,眉宇间尽是欢喜颜色,忽地抿了抿唇,微微一顿,似是忆及什么了,然后听她嗫嚅,“比瑶光娘子还要美吗?”
“谁?!”他沉醉在她的容颜中,低低一吐。
“她原是要嫁你的……”
“我只知道你很美。眼睛只想看着你,其他的姑娘美不美,怎会知道?”他忽地作答,截断虎娃略有幽怨的话语。
她怔了怔,接着荡出一朵灿笑,紧紧抱住他。
这一刻温馨柔情。
他在修行中迷失,在天地间放逐,流浪了好久好久,日复一日、岁岁年年,终于,一颗心有了方向,不再如断线纸鸢、水中浮萍,他找到永恒信守的目标,与一个女子共度。
“虎娃,我也有话问你。”
“嗯?!”她轻应,小舌又无意识地伸出,习惯地去舔舐着他。
常天赐淡笑,将她的脸蛋稍稍扳起。
“在没嫁给我时,你心中是否有喜欢的对象?是不是想像过自己未来的相公该有如何的模样?”想去知道,是因姑婆对他暗示过,在百年之前,当时自己尚在族中,而这个小姑娘曾见过一场虎族与狼族斗法,自此心仪某者。然后是二十二年前他与她相遇,在那深山小屋前,月华融融映着她的娇颜,他听见她呢喃着一个久远的名字……
虎娃的小脸有短暂的迷惘,望住他,走马般的思绪渐渐转为安详,诚实地道:“天赐……你既已问出,我、我不想骗你……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心里一直是有一个人的,嗯……不能说人,他只是一个身影而已,他的长相,我一回也没见过……我以为那种感觉是喜欢,其实不是,因为你、你——”顿了顿,她垂下头,神态这么可人,深深吸了口气才道:“我也不知怎么说……那人仍在我心底,对他的感觉是钦佩而向往的,这一生,很希望能见他一面,而对你……天赐,我、我我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只知你对我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连续三个“很重要”,语气虽轻,却结结实实撞进常天赐的胸口中。
他内心波涛大作,瞬也不瞬地凝视着,许久蹦出一句话,呢喃如歌:“你真像个小娃娃。”心思这么单纯,将感情明明白白地呈现,相较下,他欺她着实太多。
嗄?!虎娃哪知他这话的意思,美眸无辜地眨呀眨的,有些不服气。
“我不是小娃娃。”
他的笑满是愉悦,温温柔柔的,把人带进水泽中浮沉悠游。
抬起手摸着她圆润的脸颊,他附在她耳畔低低吐气,将她蛊惑。
“虎娃儿……咱们生个娃娃吧,好不?”
在她尚不及反应之前,男子已张臂将她抱住,双双跌落在柔软的床垫上,而他的唇吻住了她,热切中带着虔诚。
☆ ☆ ☆
生娃娃?!
她侧过身子,以手支头瞧着男子沉静的睡容,嘴角泛笑,连自己也没察觉。
她想和他做一对世间夫妻,然后承他所求,生一窝可爱的娃娃。
一窝?!她想到自己竟用这个计数的单位,不禁失笑。随即想起他是凡人,而她是兽精,两个在一起,生出的娃娃会是如何?
这个问题对她极其重要,双眸微眯思索片刻,心中有了计较。
她蹑手蹑脚由他身边爬起,将衣衫穿上,又无声无息推门而出。她打算再次回长白雪山,心想,姑婆神通广大,见识深不可测,定能解开她心中的疑问。
夜极深,月娘隐在云后,只露出一小半脸蛋儿。
她立在房门外的廊道,眸光朝前头一片小园望去,空气里透着淡淡紧绷,她说不上来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微微侧耳,四周静谧至极,虫不鸣蛙不叫,连风都不自由。
诡异。仿佛有谁埋伏在暗处,拿着一对神秘的眼悄悄地打量她。
“谁?!”她紧声问出,双脚不禁步下廊道的台阶,朝前头小园去。
无人回应,依旧静沉沉的,可是周遭的气流却愈来愈紧缩。
事情非比寻常,她一惊,担心起房中沉睡的男人,连忙车转回身,才跑出几步,一道强大的力量挡在面前,狠狠将她倒弹回去。
她尖叫一声,身子往园中方向飞去,眼看就要摔在地上,黑暗中,一双健臂接住她,亦将她箝制。
“虎娃,我终于找到你了。”声音沙嗄,震人心魂。
她倏地抬头,望进由黑暗领地现身的一张脸,眼睛瞠得圆大,错愕地轻喊:“黑凌霄,你来这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