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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高寒看着她那已痛得发白的嘴唇,知道她并没有夸张,知道她在强忍痛楚。看到她疼成那样还在笑,他心里就绞扭起来了,他扶着她的肩,让她躺好。

  “求求你,别乱动行不行?”他问:“好好的,怎么要跺脚?”

  “你没上电视呀!”她叫着,一脸的惶急和懊丧。“都为了我!害你连出名的机会都丢了。只要你上一次电视,保管你会风靡整个台湾,你会大大出名的!喂喂,”她急急的抓他的手,摇撼着:“你有没有另外接洽时间,再上电视?不上蓬莱仙岛,还可以上欢乐假期呀!还有大舞台啦,一道彩虹啦……综艺节目多着呢!”“可慧,”高寒轻轻的打断了她。“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生气。”“哦?”可慧狐疑的看着他,伸手玩着他衣领上的扣子。“什么事?”“埃及人已经解散了!”

  “什么?”可慧吃了一惊,要跳起来,又触动了腰上的伤口,再度痛得她眼冒金星,乱叫哎哟。高寒伸手按住她的身子,焦灼的说:“你能不能躺着不要乱动呢?”

  她无可奈何的躺着,大眼睛里盛满关怀与焦灼,专注的停在他脸上。“为什么要解散呢?”她急急的问:“那已经成了学校里的一景了,怎么能解散呢?为什么?”

  “因为我没上电视,大家都骂我,我跟他们吵起来了,连高望都不同情我,说我至少该打个电话通知一下,他们不了解当时的情况,我根本把这回事忘得干干净净。我们大吵特吵,吵到最后,合唱团就宣布解散了。”

  她瞅着他,手指慢慢的摸索到他胸前的狮身人面像。她一语不发,只是瞅着他。“不要这样一脸悲哀的样子!”高寒笑着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一个合唱团而已!我早说过,天下从没有不解散的合唱团!这样也好,免得一忽儿练习,一忽儿表演,耽误好多时间!”她仍然瞅着他。瞅着,瞅着,瞅着……就有两滴又圆又大的泪珠,从她眼角慢慢的滚出来了。高寒大惊失色,弯着腰去看她,他几乎没有看过她流泪,刚刚受伤那两天,她疼得昏昏沉沉还要说笑话。现在,这眼泪使他心慌而悸动了。他用双手扶着她的胳膊,轻轻的摇撼她,一叠连声的说:

  “喂喂喂,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都是我不好。”她侧过头去,泪珠从眼角滚落在枕头上。“我害你被他们骂,又害你解散了合唱团。我知道,你爱那个合唱团就好像爱你的生命一样。你一定被骂惨了,你一定忍无可忍才这样做……高寒,你……你……”她抽噎着,更多的泪珠滚了出来:“你对我太好了!”她终于低喊出来。

  高寒凝视她,内疚使他浑身颤栗,心中猛的紧紧一抽。幸好她失去了记忆,幸好她完完全全忘记了杏林中的谈话。幸好?他心中又一阵抽痛,不能想,不要去想!他眼前有个为他受伤又为他流泪的女孩,如果他再去想别人,就太没有心肝了!他取出手帕,去为她拭泪,他的脸离她的只有几□的距离。“别哭!”他低语。“别哭。可慧,我发誓──我并不惋惜那个合唱团……”“我惋惜。”她说,仍然抽噎着。“等我好了,等我能走了,我要去一个一个跟他们说,我要你们再组合起来!他们都那么崇拜你,而你为我就……就……”

  “不全是为你!”他慌忙说:“不全是为你!真的,可慧,别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他用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用另一只手去擦她的眼泪。“笑一笑,可慧。”他柔声说:“笑一笑。”

  她含着眼泪笑了笑,像个孩子。

  他扶着她的头,要把她扶到枕上去,因为她又东倒西歪了。她悄眼看他,室内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所有的人都安心避开了。她忽然伸出胳臂,挽住了他的头,把他拉向自己,她低语:“吻我!高寒!”高寒怔了怔,就俯下头去,情不自禁的吻住了她。她另一只手也绕了上来,紧紧的缠住了他的脖子。有好一会儿,他们就这样呆着,她那薄薄的嘴唇细嫩而轻柔。然后,一声门响惊动了他们。高寒抬起头来,转过身子。面对着的,是翠薇和盼云。“噢,妈。噢,小婶婶!”可慧招呼着,整个面孔都绯红了。盼云的眼光和高寒的接触了,盼云立刻调开了视线,只觉得像有根鞭子,狠狠的从她心脏上鞭打过去,说不出来有多疼,说不出来有多酸楚,说不出来有多刺伤。更难堪的,是内心深处的那种近乎嫉妒的情绪,毕竟是这样了!毕竟是功德圆满了!她一直期望这样,不是吗?她一直期望他们两个“好”,为什么现在心中会这样刺痛呢?她真想避出去,真想马上离开,却又怕太露痕迹了。她走到可慧的床脚,勉强想挤出一个笑容,但是,她失败了。倒是可慧,经过几秒钟的羞涩后,就落落大方的笑了起来:

  “糟糕,给你们当场抓到了!”她伸伸舌头,又是一脸天真调皮相。高寒不安的咳了一声。翠薇笑着瞪了他一眼。

  “高寒,”翠薇从上到下的看他,笑意更深了,丈母娘看女婿,怎么看怎么顺眼。“你来了多久了?”

  “吃过午饭就来了。”高寒有些狼狈,比狼狈更多的,是种复杂的痛苦。他偷眼看盼云,她已经避到屋子一隅,在那儿研究墙上的一幅现代画。他再看看翠薇和床上的可慧。

  “我要先走一步了。”他说:“我还有课。”

  “几点下课?”可慧问。

  “大概五点半。”“你要来哟,我等你。”

  他点点头,再看盼云,盼云背对着他。他咬紧牙关,心里像有个虫子在啃啮他的心脏,快把他的心脏啃光了。他毅然一甩头,高寒呵高寒,你只能在她们两个里要一个!事已至此,夫复何言?他走出了病房。

  一走出病房,他就觉得脚发软了,穿过走廊,他不自禁的在墙上靠了一下。眼前闪过的,是盼云那受伤而痛楚的眸子,那瘦瘦弱弱的背影,那勉强维持的尊严……受伤,是的,她受伤了。因为他吻可慧而受伤了,这意味着什么?老天,她在爱他的,她是爱他的!老天!我们在做什么?老天!

  他在医院门口候诊室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把脑袋埋在手心中,手指插在头发里,他拚命的扯着头发,心里有一万个声音,同时呐喊起来:“盼云!盼云!盼云!盼云!”

  他呻吟着,把脑袋一直埋到膝盖上去。他旁边有个少妇带着一个孩子在候诊,他听到那孩子说:

  “妈妈,你看,疯子!疯子!”

  他抬起头来,去看那孩子,那母亲慌忙把孩子拉到怀里去,他对孩子咧咧嘴,露露牙齿,孩子的头躲到母亲衣服里面去了。他茫然的站起身来,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走出医院的大门,迎面,是秋天的风,冷而萧飒。

  他没有离开医院很远,就站在那医院门口,他用背贴着围墙,静静的站着,静静的等待着。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固执的不看表,只是那样站着,像一张壁纸,眼睛直直的注视着医院门口。有人进去,有人出来,那孩子牵着母亲的手也出来了:

  “妈妈,疯子!疯子!”孩子又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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