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看我!”她终于哭了起来,硬把脸转旁边,“不要看我!”满头散乱的头发遮着自己的脸。
“是眼睛?鼻子?还是嘴?”他急得大叫,“阿钰,让我看看…让我看看…”硬把她的脸扳过来。
微弱的灯光下,她美丽的素颜半边脸颊都沾了血污,莫言轻轻的擦拭…她的左脸颊,被烙了一个草体的“罪”。
她用力的将脸转开,眼泪不断落下来。“不要看我…”泣不成声。
“很美啊…”他松了口气,轻轻吻着她的头发。
“很美?很美?!你这个骗子!”她激动的抚着自己脸上的伤疤,“我的脸…我的脸…”肩膀不断的抖动。
“是很美啊!我一直觉得你的脸太白了,这样很美啊!”他一把搂住她,“断手也好,断脚也好,没有眼睛鼻子嘴巴也没关系,只要你活着,就很美很美啊!我干嘛骗你,真的嘛!”
“你骗我!”她遮住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不断的流下来,“日子久了,你就会厌弃这样的丑妻,时时想着我是不是被污辱了…就像剑麟…他那么爱木兰,还不是心里老介意?你走…让我静静的死在这里…你走…”
莫言蓦然站起来,真的转身出去。中钰强忍着,全身蜷成一团,才能压抑哭泣和剧烈的心痛。
走吧走吧…你好好活着就好…让我静静的死在这里…
只是一会儿,在她的折磨像是一辈子,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又回来,她咬牙不发出一点声音。
“阿钰,”他的声音温柔的像是恳求一样,“看我。看我这里。”
原不欲回头,听得轻微的吱吱声,那种打从心底冷起来的声音…
她猛回头,看见他拿着烙铁。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她冲上前扳住他已经压在脸上的手,“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这样…啊啊…莫言莫言…”空气里充满肌肉烧焦的味道,她捶打着他的胸膛,“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你在做什么?”她哭了又哭,哭了又哭。
“我们…一样了,对不对?”他拥住半晕的中钰,“你觉得,我很丑吗?”
她摇头,拼命摇头,“你笨死了,你笨死了!…呜呜…”
这个笨人…这个自毁容貌的笨人!这个…这个…这个爱她逾命的笨人…
亲亲她的额头,“就是因为我笨死了,所以才需要你在我身边啊…我美丽又聪明的娘子…我们回家吧…”
他的眼底出现邪气,“这么漂亮的化妆,怎么可以只有我们享用呢?对不对?阿钰娘子?”
是夜,段莫言劫走了死囚石中钰。并且杀死了大半的皇宫守卫,紫微殿更是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兴帝一条命。
昏厥的兴帝受了沉重内伤,脸上还烙了一个“罪”。
***
“劫走了?”木兰讶然。
宫中死伤惨重,她的心底却没有悲感。她静静的倚在窗前,遥望着天空。兴帝轻易的将熟睡的猛虎吵醒,只毁了半边脸颊真是万幸。
没有牵连百姓烽火,也是万幸。
然后呢?
失去猛虎的边关,东霖等于门户大开,近十年辛劳布棋,终成残局。残局也好。
当圣旨降临时,她很平静。挑拨君臣,教唆弑君,侮辱宫闱…还有没有?
“…念功在朝廷,着东霖木兰去其皇姓,摘其封号,与额驸贬为庶人!”
庶人?!
两人相对而笑。自此海阔天空,无拘无束。
木兰却落下泪。心底空荡荡的。
第七章
“跟我进去。”站在唐府大门,剑麟哀求木兰,“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的翁姑,总该拜见一下。”
她坚决的摇头,“你我名分未定。虽有宣旨,不过是王公公来府口宣,兴帝为人阴狠无才,睚眦必报。我若入唐家,唐家永无宁日。再者…”她知道唐大人身为御史,对她向来不假辞色,身为政敌多年,更不会接受她这个削为庶民的儿媳妇,她摇摇头,“父母深恩难报,为人子女远行自当告别。你自去团圆,三日后,我在风雨楼等你。”
怔怔的看着她的丽颜,她仍是男装,神情有着轻愁。却比女装更适合她。“君子一言…”他害怕木兰思虑过甚,就此离去。
“快马一鞭。”她微微笑,鼓励的按按他的手。
望着他走进唐家大门,木兰策马缓行。丽京在她和石中钰的治理之下,繁华盛极,治安极好。九州之上,天子脚下,不出丽京,她自然是无碍的。
走进风雨楼,迎面的店小二认不出这位端雅公子哥就是名震天下的木兰公主,殷勤的迎上雅座。
常听剑麟说的说书人何在?她眼睛梭巡着空空的桌子,“小二哥,”趁着送饮食过来的店小二,“怎不见说书人?”
店小二连忙嘘了半天,“公子爷,您老小点声。”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咱家说书先生犯事了!连听说书的客倌都挨了板子,您可别往祸里碰。”
“这又是怎么说的?”她愕然。
“据说…说书先生犯了龙颜,已经砍头了…”他更小声。
“东霖朝向来不避讥讽时弊。”她怒不可遏。
“客倌哪,您哪里知道?”小二端详她一会儿,“您大约是准备今秋大比的举子吧?怪道什么都不知道。改朝换代,哪有什么都相同的?”他惧祸,左右看看,“您也就好好读书,看能不能顶石宰相位置,想想升官发财吧。”借故忙就走了。
“升官发财?!”一旁坐着的青年先生一拍案,“国乱出贼子,读圣贤书,所学何事!栋梁已倾,栋梁已倾…”端是涕泪纵横。
仔细望了望这位青年先生,只见他虽醉却有种蛮然的感觉。她心底掠过“文死谏、武死战”的不祥感。
礼部姚大人?!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木兰漫吟,引起姚大人的注意,他原兴奋的跳起来,仔细对着木兰看看,又颓唐坐下,“仁兄,”他招招手,“我还以为看到石宰相呢。可有幸同酌?”
没认出我?也对,近年她与百官相见匆匆,几乎都是石中钰打发他们的。
“你问小二哥是没用的,”姚大人还是秉着御史的臭脾气,“说书先生嘲笑今上装神避祸,让木兰公主收拾旧河山,再回来坐享其成,已经斩立决了。就在外面的马路上!昨夜段将军劫走石宰相,文武两栋梁已然崩塌。监国已被削为庶民,国事败坏若此!”
左右的客人听他们讲足以弥祸的事情,都悄悄的结帐逃走了,偌大的风雨楼,只剩下他们两个。
这些木兰都知道了,但是朝野如此反应,她倒也有点措手不及。“…东霖百官达人甚多,断不因此三人有祸则国事败坏,兄台也过忧了。”
姚大人拍得整案齐跳,“若无此三人,东霖亡国久矣!”他想到当御史时再三谏表不禁懊悔痛哭,“…我只道监国狼子野心,哪知道她苦心孤诣。我只道欣见皇储来归,哪承想居然引狼入室!…”
木兰微微一笑,突然觉得心底的最后一点芥蒂都没有了。所谓盖棺论定,她总算知道这些年的苦心不是白白给了遂紫江。
“…兄台,您以为文死谏武死战,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