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通往歌殿的小径长满杂草,两旁挂满了白骨和尸首,都是失败的刺客。有人类,当然也有妖魔。
极翠信任他。如果她还能信任谁,她也只信任狐鬼和花精,狸鬼也还算可以。
“虽然我没打算远行,”她温柔的一笑,“我答应你。你还要拿走我的尸首不是?”
望着她的背影,狐鬼静静的在台阶上坐下来。人类的寿命何其短暂,但是你的尸首,将是我最后的纪念。他微微笑,谁也别想跟我抢。
***
极翠踏入祭典所在,喧闹的祭典突然安静下来。即使她装束改变,那个无情诛杀韩流怪物的少女,却在村民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有惊惧,有恐怖,但是也有感激和崇敬。
“姊姊!”天真的小女孩大叫,“是帮爸爸报仇的姊姊!”大约七八岁大的小女孩跑了过来,满手的花本来是要献给登台的姑娘,“姊姊!你来了?萱姊姊也要唱歌了,来…是杀掉怪物的姊姊喔!”
极翠有点不自然,却只是微微笑。
沉默的会场突然热络了起来,胖胖的村长喘着气快跑过来,“啊…公主殿下大驾光临…”他没有亲吻极翠的裙裾,却亲吻极翠足边的土地,这是亚里斯人参拜祭司的最崇高礼节,连国王都不能享有,“这边请…您的恩惠…”
她尴尬极了,“…我没有封号,只是王女极翠。老村长,请起。我只是来听歌的。”
村长狼狈的跳起来,“听歌?是!今天正好是献歌给花神的大日子呢!极翠王女,这里请…”他必恭必敬的将极翠迎到他的座位,不等他吩咐,感激的村民纷纷献上他们最精美的食物和瓜果,葡萄酒和果汁,宽大的桌子马上让食物淹没了,放不下的还堆到旁边好几桌,女孩子们纷纷来献花,她转眼像是埋没在花丛里般。
这些人…她真正的笑了起来,村里的男孩子都脸红了,他们几乎无法把眼睛从艳光照人的极翠身上移开。好几个人站起来,临时报名了献歌。却不是要献给春神,是准备献给那位笑靥赛花,却能诛灭怪物的王女。
极翠却不曾发现那些炽热爱慕的眼光。她的生活太艰苦,只懂得敌意和非敌意。她知道所在的村人都没有敌意,这让她很愉快。她只顾着注视台上歌唱的人,仔细的记下来。偶尔问问身边的小女孩歌目,有时听到好听的歌,她冷冷的脸会勾起欣喜的笑。
见她如此喜悦,台上献歌的人更卖力,除了献给春神,也献给这位诛魔王女。
说起来…不是歌韵怎样的动人,也不是歌词怎样的典雅。只是这些穷困朴直的人,唱出来的歌,有种东西让她心里起了共鸣。
像是母亲温暖的手,像是重华厚实的怀抱。像是哗笑着穿越山林的小溪,像是舒缓的从蓝天滑过的白云。
他们很弱,只能靠村里驻跸的魔法师和自卫队才能减轻怪物侵袭的伤亡,他们很穷,总是受着水源不足的苦楚。
但是他们唱歌。顽强而愉悦的唱歌。就跟自己一样。
等选出最好的歌者以后,那位胖姑娘涨得满脸通红,哭着接受了镀银的皇冠,极翠被她温厚的歌声感动,把发髻的珍珠拿下来,请村长送给她。
“王女!”村长兴奋极了,“能不能请王女亲手送她?”他颤着手指着台上的胖姑娘,“那是…那是我妹子的小女…请祝福她!请祝福她!”
我的手只会带来杀戮呢…但是她的表情柔软下来,默默的站起来,僵硬的把珍珠放在她的手心,“祝福你。”声音也是僵硬的。
欢呼声把她吓了一跳。她怔在台上,不知所措。看着这些欢欣鼓舞的人群,她震惊又有点高兴,却更想躲回家去。
“姊姊!唱歌!”无邪的小女孩笑着,“站在台上唱首歌给我们听!”村民也跟着鼓噪,如雷的掌声让她僵了很久。
等她意识过来,已经开始唱“春之祭”了。
“霜雪管辖的国度,万物沉睡。
冬女王轻唱着死亡的歌,凝望着遥远南方的瑰丽裙摆。
且住!且住!春神哪,莫惊醒我的居民。
长长的生需要短短的死安眠,你莫惊扰这雪白冰铸。
且让我的居民安眠片刻。
惊醒的小溪冻结吧。
欲开的花苞凝霜吧。
你们的时刻尚未到来。”
她有点困扰的停下来,底下的歌词知道,但是她不会唱。为什么会选她只会半首的歌呢?她有点羞愧的想回家去。
突然,清亮的声音拔高,洪亮的像是南风的吹拂。
“驾着开满花卉的马车,春神嘹亮的笑声随着瑰丽裙摆飘动。
春神唱着复苏的曲调,一个微笑就融蚀了冰封。
且去!且去!冬姊妹哪~时刻已经来临。
长长的死需要短短的生复苏,你且殓了雪白丧服。
叫醒一切吧!善与恶,光明与黑暗,精灵、妖魔,人类以及神族。
无限的生由无限的死堆砌,不当继续熟睡到永恒。
结冻的小溪欢唱吧!
霜凝的花苞开放吧!
现在就是时刻,现在就是时刻!”
底下的村民欢呼,“现在就是时刻,现在就是时刻!”
抱着竖琴的男子笑咪咪,风尘仆仆的外表却带着洋溢的生气,他向极翠颔首示意,她继续唱下去:
“善与恶,光明与黑暗,精灵、妖魔,人类以及神族,通通醒来吧!
春神的手指温柔碰触,众生都醒来吧!
欢欣吧!歌唱吧!跳舞吧!
礼赞春神!那浑沌的春神!”
村民像是疯狂了一样,点燃了春之祭典。这片狂欢中,她注视着陌生的男子,没有敌意,却默默警戒。
村中的姑娘推挤着,一面嚷着“使君!使君!”,一面爱慕的围着陌生男子,他也满脸笑意,一一跟姑娘们打招呼。
“王女,”村长觉得大大的有光,赶忙帮她介绍,“这是亚里斯最有名的吟唱诗人,使君先生。春之祭真是太成功了,王女和使君先生大驾光临…春神一定很高兴,今春一定会有雨水的!”
使君抱着竖琴,很有礼貌的作揖,“极翠王女,使君参见。”
极翠微微颔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或许是因为,他,什么也不像。
他有着人的气息和外形,却没有人的气质。他没有神族的高贵骄傲,也没有妖魔凶残鬼魅的感觉。若说是精灵…他混杂了太多情绪,和冰清玉洁的精灵不相似。
“嗨,不要紧张,王女。”使君很轻松的坐到她身边,“夜神好吗?
监禁这么多年,他的寿命也大大的折损了吧?”
他居然知道重华被监禁前的身分?!极翠把手挪到剑上。
“我不是说,不要紧张吗?”风尘掩不住的俊逸脸庞轻笑着,“我是和平主义者,没有武器,也没有敌意。更不是你的敌人。”
“敌人不会镂刻在额头让我知道。”极翠终于开口了。
“说得好。”使君拍拍手,“凭这句话我就知道你会长命百岁。让我猜猜,你现在最想要的,应该是拿下夜神的黄金桎梏吧?”
极翠眼神一转,变得锐利非常,“你是谁?”
“我?我就是我呀!”他仍然轻松,“只是活得久一些,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他伸伸懒腰,取走极翠的酒杯就喝,“你知道那个黄金桎梏怎么来的?”他拨拨琴弦,“既然你请我喝酒,我就该善尽吟游诗人的义务告诉你,黄金桎梏的由来。”
“你知道慕水大陆的中心,有天柱之称的‘九疑山’吧?主峰有着滚滚的熔浆,大火永远不熄灭。在那儿,有着古代神族的遗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