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不得有多久没有回家了,大概有两、三年吧!这个家在无情的细心照顾下,依旧一尘不染,家具摆设没有多大的变动。就连他国中时候所得的模范生奖状,都还安安静静地挂在墙壁上。
“这次回来多久,有没有要过新年?”无情从饭厅走来,泡杯叁茶给他祛寒。
没有女主人的家庭,却依然充满家的温馨感觉,这得归功于无情的用心呵护。
“我等一下就走。”他的神情显得疲惫。“今年过年我人在埃及,不曾回来,跟爷爷说一声。”
任家五兄弟从小失去父母,五人可说是从小互相扶持长大的。十八岁之前,任无怨是这个家庭的精神支柱,善解人意的他不但能分摊老大无恩的责任,对于三位弟弟的照顾更是不遗馀力。当时仍在念书的无情、无仇、无恨把品学兼优的二哥当成偶像般崇拜,对他是又敬又爱。当年无怨不顾一切的远走他乡,三人有着被狠狠抛弃的不信任感。十多年后,当无怨再度返回任家时,早已人事全非、沧海桑田。尤其是老四无仇,对他的敌视态度更是有增无减。
现在所有兄弟中,老大无恩和无怨交情较好,或公或私约有交集。其馀三个弟弟早已习惯他常年在外的行径,这个家已经没有他这个二哥存在的空间┅┅这是他不喜爱回来的主要原因。
“怎么不多待一天?明天就是圣诞夜。”三十一岁的无情心思细腻,他早已察觉出无怨似有心事。
“圣诞节是平常老百姓的节日,对我来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一样的。”他轻啜口叁茶,神情落寞。
他离开台湾不过才两个多星期。然而这些天来,他心底却全是玲珑那清丽倔强的芳影。听说她几天前也来到东京,暂住在神武大学的考古研究所中。
他好想见她,强烈的思念吞噬着他。这些日子来他曾试图用其他女人来转移注意力,然而情况越来越糟,他不但无法接受其他女人,甚至连逢场作戏的男欢女爱,都更嫌厌恶。短暂的分离,让他更确定他对玲珑的情感竟是如此深刻。
“大哥和左樱的婚礼你都没来叁加,你今天回来干什么?”老四无仇热讽道。五兄弟中,他的神经最粗,嘴巴最坏,却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心软得很。
“我回来看看你这不务正业的弟弟,看看你失业了没有。”任无怨竟也挖苦起他。
“不务正业!”他冷嘲一声。“如果我的模特儿工作叫不务正业,不知你那满手血腥的黑道叫作什么?难不成是春秋大业,哈哈哈!”无仇很坏地取笑无怨。任家上下除了无恩,皆无法认同无怨的黑社会身分。
家世清白的任家出了这么一个黑道份子,别说任老爷无法接受,就连其他人一开始也无法相信这事实。尤其是任无仇,身为公众人物,总是赤裸裸地呈现在大众媒体面前,他随时担心会被记者揭发自己二哥身为黑道人的事实。之前他大红的时候,总是刻意保持低调,不是没有道理的,现在演艺事业走下坡,他暂且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反正也没人在意他荧幕前的死活。
任无怨听了无仇这番话,疲惫的神色更加黯淡。向来不多话的他,此时显得沉默异常。
“你少说两句话行不行,今天晚上你没晚饭吃了。”无情一如平常温柔态度,只是多了斥责。
“有这家伙在,我才没胃口。”无仇闷哼一声,臭着脸起身往屋外走去。
“无仇,外面天冷,别忘了外套。”无情提醒他。无仇这家伙虽已近而立之年,个性却还像毛头小子般冲动。现在外头天寒地冻的,不加件衣服就出去,他要不气死也会冻死。
“哼!”无仇才不领情,他自顾自地冲出门去。
“这家伙还是没变。”无怨苦笑一声。
“是我没管好,以前他脾气虽拗,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无情淡淡地说。
“就算要追究责任,也轮不到你来扛。让我们这个家四分五裂的罪魁祸首,这世上只有一人。而那个人将会不得好死┅┅”他深沉的眼隐着恨意。如果不是那个凶手,他不会立志走上黑道一途,如果不是那凶手,他的父母也不会在那次人为车祸中丧生,他们五兄弟的感情也就不会演变成今天这种局面。
“二哥┅┅”无情不懂他话底的意思。很少见他如此激动,他阴沈的脸满是骇人杀意。
“我要回去了,会 还有事情等着我办。”他饮尽杯中的叁茶,冷冷地站了起来。
方才的激动已不复见。
“二哥,等等。我晚饭已经弄好了,至少吃完晚饭再走。”无情拉住无怨,真诚地留人。
“不了,待在这个家只会让我感到窒息,我哪吃得下任何食物。”无怨执意要走,脚步迅速地迈开。
“要不然,你把这些饼干带着,这是我下午刚刚烤好的杏仁你酥饼干。”无情随手拿起桌上的小饼干,将之放入一纸袋中。在他还没开口拒绝前,便一股脑儿将之塞入他的大衣口袋中。
无怨不愿开口诉说心事,无情也只能用这种方法安慰他。从小无怨的个性就很好强,就算有天大的烦恼,总是一人往肚子 吞,他不愿开口,没人逼得了他吐出任何一个字。
“谢了。”无怨冷冷地道谢,头也不回地往屋外走去,身影愈走愈远,渐形渺小。
昏暗的寒风细雨中,形单影只的他竟显得如此落魄、孤单。
“二哥┅┅”无情站在门檐下,想帮忙却无从帮起的无力感充塞心头。
在黑道叱吒风云、人见人畏的无怨,还有什么事情会令他如此樵悴不堪?在他的黑道王国,他就是王,是一世的霸君,如此集权势财富于一身的风火男子,除了疏离的亲情令他伤感外,还有什么会令他如此挫败?无怨的感情内敛丰富,即使当上黑道世界的王者,他依然是个外冷内热的专情男人。
那种不轻易示爱,一旦爱上就誓死方休的个性,想必让他受了不少苦。如果两情相悦也就罢了,如果是他一厢情愿或女方的个性也属外冷内热,两人的恋情就有得受了。
“不晓得她是个怎样的女子,竟能让他失魂落魄至此。”无情低叹一声。
无怨自己毫不自觉,他那落寞的神情中,传达着另一种讯息,那是恋爱中的悲伤┅┅
※ ※ ※
他和她明明在同一城市,两人咫尺天涯,却无法相见,老天真是磨煞人。
任无怨吩咐司机将车子开至神武大学研究所前,暂停在建筑古老的大楼门口。
“老大,要把车子开进停车场吗?”司徒木问道。
“不用,停在这儿就行了。”他冷灼的视线停落在研究大厦的二楼。
灯火通明的楼面显现出有人正在所 从事研究。她┅┅在里面吗?无怨的心思飘荡在那层楼面 。
“老大,你不上去?”司徒木实在不忍再见他如此落寞伤痛。
“见到她于事无补,不如不见。”他摇头,毅然地痛下决定。
这是最后一次他允许自己如此放纵思念。今晚以后,他会将她的身影自心扉深处抹去,如果抹不掉,就算用刀刮也要把这段情刮掉。总是有办法忘掉她的,不是吗?
他拉开车门,走进细细茫茫的冰雨中。站在研究所前,他抬起头,仰望二楼窗户边的那个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