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来了一名贵妇。
贵妇着一袭白底碎花的改良式旗袍,进来时身后有一名提着不少购物袋的跟班。她首先不带任何意思地瞥了我一眼,然后要跟班先回车上等她。
那个司机兼跟班的中年男子依令离开后,妇人认真地翻看柜上的衣物。
工作了近半个月,空两观色的能力明显进步。
有些妇人无主见,习惯依他人的意见来下决定,我便得识相的频频赞赏……有的妇人则极度自信,只相信她自己的眼光,不喜欢旁人提意见。而这名举手投足间皆带着傲气的妇人,显然属于后者。
此时,我只需乖乖站在她的右后方,等待她的决定。
令我诧异的是,贵妇一下子挑了六套昂贵的衣装,搁在圆桌上要我打包。
我忍不住多看她一眼,发觉她空着两手,并未提着钱包。
“请问,这些您全部都……”我不禁怀疑她如何付帐。
她不耐地横我一眼,“动作快一点,我赶时间。”
没有犹豫,我迅速地计算好全部的价钱,同时仔细折妥衣服。
在交给她购物袋之前,我先请她付帐。“一共三十二万八千元,不知道您是……”
她的脸色在一秒问铁青。“你是什么意思?”
她的怒容使我愣了一下,才又说:“不知道您是刷卡付帐,还是……”
妇人气得颤着两肩,猛得深呼吸后,压低声音说:“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的确不知道她又是哪位人人都该知晓的贵妇。
只是,如果我知道她是谁的话,我就该任她拿走柜一果的衣服,且弯腰谢谢她的光临?
实在想不出她能随意拿走衣服,又毋需付钱的理由。“抱歉,我……”
没听完我说的话,她沉住气道:“你只要告诉香盈这些衣服是潘妈妈拿的,她就知道了。”
原来,她是潘朗瑟的母亲。
依那天潘朗瑟和孙香盈的谈话,听得出来是眼前这名贵妇要孙香盈自创品牌;且孙香盈十分尊敬这名贵妇……
看来,她的确有权力拿走任何她想拿走的束西。
但是,我不得不持怀疑的态度。不是我不知变通,而是假若接下来的客人,每个都声称她是孙香盈的“潘妈妈”,我又该怎么办?
我能请她出示身分证明吗?“很抱歉,虽然您是……”
她狠狠瞪着我,“你不得太得寸进尺,我现在赶时间,一点耐性也没有。”
我一时哑口。
得寸进尺?这四个字该用在到目前为止,还没法说全一句话的我的身上?
我将装有价值超过三十万元衣物的袋子拿在身后;决定还是遵从自己的原则 ——宁愿得罪人,也不愿为自己惹来另一份债务。
“真的很抱歉,如果您不能付帐的话,这些衣服……”
“你说什么?我不能拿走这些衣服?”贵妇的表情,让我觉得她几乎就要尖叫了。
我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向她解释:“如果出问题的话,我恐怕没办法负责。”
她两手擦腰,“谁要你负责什么来着?我拿走香盈的衣服,又会出什么问题?”
我想,如果她真的不愿付帐的话,还是请她待孙香盈在的时候再来拿走她中意的衣裳。
“能不能请您……”
“不!”没待我话说完,她立刻回绝。“我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拿香盈的衣服还得付帐!甚至,拿下这座百货公司,我都不觉得我该付一毛钱,你懂了吗?”
懂了,终于懂了。
全省七家协庆百货,果真是协庆集团的财产之一。眼前这名贵妇,乃是集团总经理潘朗瑟的母亲,想必也就是总裁夫人了!
易燕并说过,孙香盈和协庆的小开关系匪浅——原来她指的小开就是潘朗瑟
我真是迟钝,早可以猜出来的事情,竟得兜这么大圈才注意到。
打从贵妇提到她是孙香盈的潘妈妈,我就该摆出一副不知大人驾到、小人有失远迎的谦卑才对,竟还敢要求她付帐……也难怪她会这么生气了。
妇人见我久不作响,以为我还没清楚她的高贵身分。
“还不清楚?我,就是你们的总裁夫人!”她伸出手,要我将袋子递给她。“这些衣服,我可以拿走了吧?”
我退后一步,依旧不敢草率做决定。想起易燕曾说过,出来作事的诀窍就是少担责任;凡是能请上级负责的就请上级负责,省得自找霉运。
此刻我觉得易燕说得极对,或许请经理卢庭南出面会使事情圆满解决。“对不起,或许我请卢经理出面和您谈谈,怎么样?”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刁呀!”
“对不起,我实在不能擅自决定……”唉,为什么我每句话都是以对不起作开头?
我的低声提议仍无法取得贵妇的附和,她黑瞳中的火焰燃得更旺。
“这一切关你什么事?你又能决定什么?”
我无奈的望着她,发觉她和她的儿子潘朗瑟的确有共通点——不但跋扈,而且易怒。
她再次伸出手,向我要袋子。“把衣服给我,你要说几次我赶时间哪?”
“抱歉,我实在……”
“你实在太放肆了!”
被骂放肆的我,同时挨了个响亮的耳光!
拿在背后的袋子掉到地上,我侧低着头,左手抚着发辣的左颊,两侧的太阳穴一阵晕痛。
若我的反应能快些,或许我会回骂她,甚至回打她一掌;但我着实迟钝,只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一巴掌是要你记得,绝对不可再如此无理地得罪客人!”
我无理?我放肆?我得寸进尺?
唉……所有的罪皆由她定了,我还能说什么?
“怎么了?”
在我和贵妇皆沉默的当头,现场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是孙香盈!
她终于出现了——在如此紧要的时候出现?
“啊!潘妈妈,你要来怎么不通知我一声?”孙香盈走到妇人身边,惊讶的发现她的潘妈妈一脸铁青,且气得胸口一起一伏、两肩发颤。她着急地扶潘母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怎么了?怎么气成这样?”
孙香盈轻拍潘母的背安抚她。只见潘母瞪着我,一时还气得说不出话来,她便知道惹得她的潘妈妈气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就是我!
孙香盈挺直腰,质问我,“怎么回事?”
我再次愕愣住。
她的语气如刀、目光如剑,两者皆直射向我;豪不掩饰地暗示我她想以锐利的目光置我于死……
现在的她和当天与潘朗瑟同在一起的她判若两人……
我只能想到三个字—— 双面人——
意识及此,突然不意外为何她会将“Inn”专柜丢给我一个人应付了。
她想整我,甚至还刻意联络一些客户前来……因为她知道那些目光高高在上的妇人会如何待我……
只是,为什么是我?因为我弄坏潘朗瑟的车,她想为他出口气?还是……
因为我是由潘朗瑟专程介绍来的?
这算是一种警告?就像易燕不断在我耳边提醒我,不可对卢庭南有意思一样
又一个被爱情蒙了心眼的女人!
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当然,此刻孙香盈亦有再好不过的理由撵走我,我的心底十分清楚。
“辞退她!”果不其然,坐在椅上的总裁夫人下令道。
孙香盈眯起眼,对潘母的要求不觉意外;但她却未一口同意,她说:“她是朗瑟介绍来的。”
“朗瑟?”潘母惊站起身,“不可能!我儿子怎么可能认识这么刁的丫头!”
“她弄坏朗瑟的车,朗瑟要她在这工作,每个月以一半薪水偿还车子的修理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