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茵坐在这家大客栈外头,偶尔则扭过头便可看见里头的景象。
她缩手拉着长袖,拍拭着脚板上的污泥,然后慢条斯理的穿鞋。
那位大爷不须问路,直接走来镇上最大的客栈,可见不是头一回来邾成镇。他还说他今晚住在那里他心里有数——意思大概是他有熟人在这儿吧!不过看他和店内掌柜邱老伯在柜台前磨蹭那么久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对他不利才对。本来嘛!在除夕前夜才入城,她不信他真找得到一个像样的地方歇息。
所以说,他能遇上她是他的幸运,是他前辈子、前前辈子、外加前前前辈修来的福气。而他居然不懂得珍惜。真是!亏他长得相貌堂堂,一副聪明的模样!
她坐在廊后下跷着二郎腿,等他出客栈。
过了一会儿,她察觉情况有异!
邱老伯没事不会和人闲扯这么久的……
回头一看——邱老伯竟一反先前摇头拒绝的态度,哈笑脸,翻阅着客栈记住宿者的薄子。
老伯不会是想找间房给那位大爷吧!因茵着急的贴上门边,仅朝里头露一张脸,向朝丘老伯使眼色。
她两颗黑眼珠扭得都要抽筋了,邱老伯却未曾感应到她的眼波,头抬也未抬。
臭老伯!每次都这样,只要有人多出些银两,他就会挑个好欺负的客人,要人家走后门。
不成不成,虽然她对他的印象已打了些许折扣,但她仍不愿就这么放弃他。
于是,因茵更努力的甩着头企图让邱老伯发现她。
“哎哟!疼呀……”一个不小心,居然把头给甩到墙壁上去了。因茵立刻抱着头喊疼。
“茵丫头!”
这下子可也总算让邱老伯发现她了。
她抚着发肿的后脑勺走进客栈。“邱老伯。”嘟着嘴打招呼。
“这种时候怎么有空在这儿晃悠啊?”邱掌柜咧嘴笑着,牙色微黄,上排牙齿还同时缺了两颗犬齿。因茵因头上肿包及身旁公子的住宿问题而斜着眼俏皮的睨着邱老伯。眼中除却些许可以表露的埋怨之外,尽是可爱。
她低着声音回话:“这种时候这样的大客栈,房间也都该满了了呀。”
邱掌柜没听出她话中含义,继续想找出一间房给面前看似来头不小的公子哥儿。
“老伯……”因茵不耐的唤着,偷偷瞄了左手边的俊帅大爷一下,发觉他站的挺直,直视前方,好似不认得她了。
“唔。”翻过一页写满房客的纪录的黄纸,随意应了一声。
因茵噘嘴跺了一下脚。“老伯——”
“什么事呀?”邱掌柜抬头,脸色僵了一下。不知这茵丫头吃错了什么药,挑这种时候来他店里嚷呀嚷的。
定眼瞧瞧她气得乱七八糟的五官和眼神,邱掌柜差点看花了眼,直觉得她想说的话和她身旁得公子有关……
“哦哦——我懂了。”好不容易,和因茵精灵古怪的思想搭上了线。邱掌柜捻捻稀疏的短须,看向青孟书,开口道:“这位公子……”
青孟书忽视身旁女孩的再次出现所带给他的不舒服的感觉。以一贯平稳的噪音问掌柜;“能腾出个房间了吗?”
邱掌柜的身子连续欠了两下,摇摇头,道歉道:“很抱歉,实在不能得罪其他客人—一”
“是吗?”青孟书不太友善的回问。他当然察觉得出面前两人之间奇异的默契。只是这女孩究竟是何许人,竟可左右客栈掌柜决定——这疑问仅在他心裹一闪而过尚引不起他的追根究低的兴趣。他拱手告辞:“打扰了。”随即转身。
“公子,请稍等一下。”毋需着急示意,丘掌柜便代她留人。“这会儿您上哪都找不到客房。不如让茵丫头带着您回吧。她挺有办法的。”
青孟书没回头地说“不用了。”
丘掌柜走出柜外,至青孟书身前,恭敬地说:“也许公子不习惯上宜香院那种地方,可那儿的姑娘绝不会强人所难的。公子可以安心在那里度过这个年节。”
宜香院?听这名字及掌柜的口气和叙述,青孟书不难猜出那地方属何种营业场所。而这女孩,是宜香院的人?
他的视线才稍稍飘向因茵,因茵立刻就喳呼起来:“不过如果大爷您想找姑娘的话,也别客气。我们很多姊姊都很迷人的哟!”
“茵丫头!”邱掌柜斥道。这小丫头看不出对方是怎样的人吗?开口邀他到那种地方住宿已属不敬,怎还能出言不逊。
然而因茵不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没说错嘛!我们院里有很多佳人配的上像大爷这样的才子呀!”
“你少说两句!”要不是有外人在场,邱掌柜铁在她头上敲两下,教训教训她。
“她是……”青孟书回过身,询问女孩的身份。
“茵丫头从小就待在宜香远,帮院里干些杂活。”丘掌柜简短的介绍。“别看她是个小不点,院里的鸨姑娘和姑娘都疼她得紧。所以她绝对可以帮您腾出个好房间。”
因茵抿嘴微笑,点头如捣蒜。
见对方的表情较先前和缓,邱掌柜进一步说服:“反正公子您也是要找落脚处,就让茵丫头帮您吧!”
“那么……就麻烦你了。”青孟书自她入门后,第一次正眼看她。
“小事一件!”因茵笑开了脸,同掌柜说:“那我现在就带大爷到我们宜香院吧!”
丘掌柜摇摇头,“你呀!就是爱做梦!”
因茵朝他吐吐舌头,活蹦乱跳的领着青孟书走出客栈。
步入宜香院前庭,便闻到一阵脂粉香味,不过还不至于觉得反感。
小小的前庭摆设典雅,没有置身青楼的感觉。
只是在这华丽的场景中,前方那位衣衫破旧、邋遢的女孩应该显得突兀不堪——但没有。隐隐中,青孟书反而觉得那女孩和这地方有着某种契合的频率就像一个人之于他的家一样。可见,这里的确是属于那女孩的地方。
而他不禁接着怀疑——为什么是这里?什么原因让这种地方成为她长生之地?
方才那位掌柜说她在这做些杂活——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待她再年长些,里头的鸨儿不会要她接客吗?就算鸨娘疼她、不愿糟蹋她,难道就不会有人对她有非分之想……?
当他兀自望着因茵娇小背影陷入沉思之际。一道高尖的嗓音拉回他的思绪——
“就冲着李大爷您这么大的面子,我们说什么也不敢怠慢呀。”
登上两步阶梯跨过门槛,屋内姑娘服待顾客的景象全映入眼底。
带他来此的女孩望着雕花木梯前的一群人。
其中那名音声尖细的中年女子自然是这家店的鸨娘;而众花拱着的、肥肿的、穿金戴银的男子显然是她们视为肥羊的大老爷。
“芝苓、芝茉。”鸨娘点了两位姑娘的名:“你们带李大爷到东厢最好的厢房,好好伺候大爷哪。”
其中两位姿色、仪态皆佳的年轻姑娘出列,向那位大爷勾了勾眼。嗲着嗓音回道:“是。”
“不行!”
任谁也想不到,气氛活络的屋内会突地响起这道声音。
鸨娘转向声音来源,两眼大睁,“茵丫头?!”心里直忖今儿个是否忘了拜拜,这丫头才会又跑来这里搅和!?
“带他去哪里都行!”因茵走向众人,“就是不能去菀房!”
什么都不多,肥肉和钱财最多的李大爷因这么个黄毛丫头的出现玩性略减,“朱鸨娘,你这……”
朱鸨娘连忙给他下定心药,“李大爷呀,您放心,啥事都没有,啥事都没有!”丝绢一挥,花香四溢。“别让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坏了您的玩性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