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苦笑,“瞒不过你……”
飞鸟在地上铺了个简陋的地铺,将他扶坐在上头靠着墙休息,再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锦盒和伤药,移来灯苗烧得正炽烈的烛台,准备为他疗伤。
“你可以听我的话乖乖回去吗?”在她挽起衣袖之前,她还是希望他能改变心意。
“不能。”南宫彻的固执一如当初,还帮自己加上了理由,“让你单独一人,若是你出了事怎么办?你认为东方朔会简单的就放过我而不找我算帐吗?”在这里得罪她一个比回去得罪两个好多了。
她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倘若你不肯回去,又想要帮我去抢果子,那么你至少也要让我帮你治一下这个伤。”
南宫彻在这点就肯妥协了,在她的帮忙下,他合敛着眼眉把沾着血渍的衣裳自胸前拉起褪去,喘息地将后脑靠在墙上等着她动手。
望着他的伤口,飞鸟忽然好想收回前一刻自己说的话,杂乱的思绪像浓云,纷乱地在她脑海里卷起,她感觉身体好像被抽掉了力气,从来不曾这么没有自信过。
她自锦盒里拾起小刀放至烛火上消毒,即使握着刀柄的指尖,因刀身烤火过久都烫着了,她还是犹豫的低垂着螓首,看着自己那只拿刀的手,随着摇曳的火苗在颤抖。
为什么她的手会发抖?
不该是这样的,她应是心无挂碍的,她该是对任何病患都不带半分私人情绪的医者,可是,为什么她手中的刀,就是扎不下去?
她会犹豫,他是否会疼痛?她会害怕,这个鲜血淋漓的伤口万一不会在她的手中愈合怎么办?她已经把医书背得很熟,也把医技都已练得炉火纯青了吗?他要是好不起来呢?她是不是该去找别的大夫过来看看,多参考旁人的意见再动手比较妥当?
“怎么了?”闭着眼休息的南宫彻,在苦等不到她动手后,张开眼看她不肯把脸抬起来的模样。
她紧握着刀柄,对自己承认,“我做不来……”
他不懂,“就和你平常治其他人的时候一样,怎会做不来?”
“不一样,这次是你。”问题就出在这里,她没办法把他当成别人。
南宫彻瞬间通晓明白,发现了她的改变。
“我和别人……”他沉吟地问:“有什么不同吗?”
“有。”她气息欲窒地启口,“我的手动不了,因为我会怕。”
他的心是跳得那么急,他几乎要止住呼吸掩住胸口,才能清楚的听见这句他盼望已久的话,有阵感动,令他希望这一刻能再多停留一点。
人们常说,得不到的总是最好,一旦在得到后,便会觉得不够多,或是不久便厌倦。
飞鸟的动摇,是他一直得不到的,偶尔他会幻想着,在那些珍贵的药材外,她能把他视为她所重视的之一,但他从没料到,这一日竟会成真来临,但他并不觉得不够多,也不想要求她再多分一点心思给他,而他,怎么可能会有厌倦的一天呢?在佛前,他求这一日,已求了好久。
他勉强坐正身子,脑际有些晕眩,万物打转着,灯火下的景物皆离散零落、恍恍惚惚,唯有眼前的她,依然在他的心中定立如山,他的这双眼可以看不清楚世界,可是一定要看见她。
“你开始在乎我了。”他一手抚上她的面颊,眼底有着温柔。
飞鸟茫然地抬起头来,灯影下,她的心有些失序,怎么也无法排出个章轨来。
她很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可是充斥在她胸坎里的那份感觉又不容得她否认,想问他为何会如此,因为她是愈来愈不了解自己。自从离开湖心之后,她的心就像是四季在转换,眨眼间又是另一季另一种新面貌,每每她还来不及捕捉,感觉又流失在快速转变的心房里由另一种来替代。
她想,她追不上的,在他什么都体会了之后,迟缓落后那么远的她,要怎么一一理清她究竟是为何会如此在意,为何会有那份心疼的感觉?
“做不来就不要勉强。”他自她的指尖取走小刀,边重新烤火边对她微笑,“无论你在乎我的原因是什么,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飞鸟忍不住别过眼,不忍看他自行以刀割开伤口,烙红的刀身贴在血渍上的声音,尖锐地在她的耳鼓里穿刺着。她不耐地等待着他把刀放下,可是他却没有,反而以刀桃开伤口研究着些微变色的肌肉。
她一愣,“刀上有毒?”慕容珊不是很爱他吗?她怎么舍得对他下毒?
“有。”很不幸的,他是中了大奖。
“你能解吗?”她焦急地坐在他的身旁,都忘了她自己的身分。
“就算我不行也还有你呀。”南宫彻笑着把刀放下,一手摸索着她的锦盒,取来银针忙碌的对自己的伤口下功夫。
飞鸟咬着唇问:“为什么……她要伤你?”
“报复的心理吧。”他倒是看得很开。“有些人在爱意得不到回应时,是会像她一样采取这种激烈的作法。”
“你不生气?”他就这么大方?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他耸耸肩,“谁教我倒楣被她看上了?”反正他也把慕容珊毒过好几回了,大家都有中奖,没蚀本。
“我很生气。”她在接手帮他敷药时向他道出实话,“而我不知道该拿这种心情怎么办。”之前他在她的面前护住慕容珊,现在又显得那么不在意慕容珊做出这种事,那种不适又郁闷的感觉再次回来爬上她的心头。
澎湃的悸动感,隐隐在他心房里翻腾着。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他在她敷完药时静望着她,“能有你这句话,我很乐意被慕容珊多捅几刀。”
飞鸟在他的眼中看见他的情意,又再一次地摊露在她的面前,就像从未遭受过她的拒绝一般,他还是捧着一颗心在等她,她忍不住有点想逃想躲,现在她已经够烦乱了,她没有办法在此时来正视他。
南宫彻执起她的手,情意真切的向她请求,“不管你的心中有没有我,但我有爱慕你的权利和作梦的自由,不要躲我好不好?”
他什么都知道的,她在想些什么、怕些什么,他都知道。
这次飞鸟的手并没有收回来,只是任他握着,在心底反覆地想,她怎么都没听过他有什么想作的梦想?他不是说过,他什么都不贪吗?
像是怕又被她拒绝般,南宫彻低垂下头不看她,迳自对她述说着。
“你可以永远不回答我,也可以永不对我有所回应,我只是想付出而已,我从没想要自你的身上得到过任何东西。”
“这样耗费你的光阴,你能得到些什么?”她幽幽地问。
“能够得到什么并不重要,能够待在你的身旁,就是我所有的梦想。”他花了十年的时间,从她的身上体会到很多,也从她这里找到了他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梦想。
“你的梦想就只是这样?”飞鸟有些错愕,也为他小得几不可微的心愿感到不解。
他抬起头来,俊容上蒙着满足的笑意,“就是这样。”
爱是一门很难懂的学问,陷在里头时,宛如迷梦一场,若是不小心,在走出时便会遍体鳞伤。
曾经,他被伤得极深极重,但当他明白什么是爱的时候,他的心,可以因爱而漫长等待,可以因爱而和暖温柔,更可以因爱而宽容放纵。也因此,他不再执着于能得到多少,因为能够爱上一个人,就已属难得,爱人的这份感觉,更可以让他的生命都光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