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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个孩子既是未婚夫妻又是比邻而居的街坊,两家世代交好,隔开两户的那道墙还特意开了道侧门,方便这对小情侣来往,两人有着十多年共同成长的回忆,既属爱侣又算亲人,江嫣语虽然病弱,可脾气极好,话不多,总是静静地陪在荆澔身边看他画画,她的眼里只有他,荆澔的也只有她。”

  这会儿,姒姒突然庆幸起自个是背对着单玉婵的了。

  “那一年,荆澔二十二,江嫣语突然大病一场,吓得他守在她床榻边几日几夜不肯去睡,连他爹娘来劝来哭来闹了几回都没效,后来江嫣语清醒时,见着他为了她消瘦憔悴到不成人形的模样时,除了哭还是哭,只说了句——澔郎,万般命定,命到终了时,谁都只能撒手的,更何况我这躯壳早已坏尽,活着是受苦,可你这个样儿,叫我怎么走?

  “可为了嫣语的病已濒临疯狂的荆澔当然不允,他是个至情的男子,这样的人,内心底其实比寻常人都还要来得脆弱。

  “嫣语后来病情虽稳定了可连床都下不得,一天夜里她突然让人唤来荆澔,那晚她精神特别好,笑着和他说了一夜的话,她告诉他心情好转是因为住在热河的舅舅帮她找到了个名医,可以治妥她那缠身多年的痼疾,只是名医脾气拗,是不上人家里看诊的,所以她得上趟热河。

  “见她说要去治病荆澔自然开心,他原是要跟的,可她却说那名医特别撂下话要,她绝不能带会害她动心牵情的人同行,清心寡欲,不带尘念,这样才能治好她的病。末了,她还告诉荆澔,这治疗得花上三年时间,希望他这段时间别去找她,否则会害了她。

  “为了嫣语,没法子荆澔只得乖乖听了话,那三年里他疯狂作画却不出售,藉此减缓相思之苦,他不敢吵不敢闹不敢问,就怕扰了她养病的心情。待三年之约到了期,他欣喜若狂上了江家,江家老爷却避不见面,他不死心在江家门口苦守了几日总算揪着了他,江老爷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拗不过才温吞吞说了实语,其实……”

  单玉婵叹口气。“其实嫣语早在三年前就已病逝。当时,她自知来日无多,却又不愿死在这儿让荆澔伤心,所以向他编了到异地求医的谎言,她求爹娘带她上舅父家,事实上那一路旅途劳顿,哪是她那病弱的身子禁得起的?未抵热河,她就死在半途,临终前,她要求死后将骨灰撒在江里。

  “所谓三年之约,事实上,只是希望能让荆澔对她的感情冲淡些。嫣语姑娘隐瞒的立意虽好,可终究是错估了荆澔,生见人死见尸,即便听了江老爷的话,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她已死的事实,从小到大,嫣语从不曾骗过他,更何况是这种生死攸关的事,她怎能不说一声就不告而别?怎能残忍地连最后一眼都不让他见?江老爷无奈,只得将嫣语死前转交的锦笺给他,那是牛希济的‘生查子’——

  “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少。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唉!”单玉婵又叹了口气,“她临到死前都还惦记着要荆澔去另找个好姑娘,好好过一生的。可自那日起,荆澔整日徘徊在徕源与热河之间,想找出长得像嫣语的姑娘,理智上他或许接受了嫣语的死,情感上他却不能。

  “荆家老爷为了想让他换个环境,遂举家迁离了徕源,江家老爷见着不忍也搬离了大宅,两栋大屋不久后便让荒湮蔓草给盘踞了,可荆澔却没跟着离开徕源,他不再钻研丹青,整日沉醉酒乡睡在大街上,直到他见着了胭羽阁,冲着那与嫣语同音的名儿在那里住下,以帮窑姊儿们画仕女图换取酒钱。”

  所以……姒姒眼底起了轻雾,所以那日见她险些葬身马蹄下,他才会突然失了控,才会说出一个身体健康的人是没有权利也不该藐视生命的话,也才会在她用嫣语的名字向他出言挑衅时说了重话。

  如果他是不在乎她的,他自可像平日一般冷笑带过,可偏他已守不住自己冷绝多年的心,在乎起她了是吗?

  日头下,她心头起了混乱,却突然头昏眼花,眸底全是金星,身子一软,在单玉婵的尖叫声中昏厥倒地。

  ※ ※ ※

  再次清醒,姒姒已躺在屋里床上,床旁,是正端着药碗踱近的单玉婵。

  “醒来了?来,快把药喝下!”边说话她边吹凉药。

  “吃药?”她皱紧眉别过脸,“我只是气血虚了点,吃什么药?”

  “姒丫头!这两天瞧你精神特差,又不肯吃东西,表姨心底早犯了疑,果不期然,我方才搭了你的脉才知道……”她吞了话,继之漾起贼兮兮的笑容。“甭担心,表姨本事足,这事儿不扎手,既然你并不想和那叫荆澔的男人有所牵扯,那就乖乖听话把药喝了吧。”

  “话说清楚!”姒姒沉下眉,“吃药和那姓荆的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啦!普天底下八成就只有那男人能进你心、能近你身,你这会肚里既有了娃儿,没得说,肯定是那男人的种,表姨这药……”单玉婵是看姒姒长大的,性子又大剌剌没半点长辈的样,见了这事依旧一脸笑,“是帮你清掉腹中娃儿的。”

  她僵硬了身子半天无法动弹,“我……我肚里有了娃儿?怎么、怎么可能,不过才一夜……”

  “笨丫头,这事儿是不能以‘夜’而该以‘次’来算的,”她发出坏笑,“如果他在一夜里连要了你几回,那有娃儿的机会可就大增……”

  “够了,姨,别再说了!”

  “不说就不说,表姨只是佩服嘛,恼啥?甭紧张,既是刚怀了的就不难打发……”

  “不许动我的娃儿!”

  “不许动?难不成你改变主意要去找那家伙负责任?”

  “谁要见他!”姒姒不屑地摸摸肚子,“他只管尽情去想他那死去的情人吧,我不希罕当人替身的!”

  “不找他?”单玉婵傻了眼,“那你的娃儿……”

  “我回齐坛生下!”姒姒沉寂了好一阵的瞳子重新绽出了亮彩。“我这回出来原是为了帮大皇兄化劫寻痴而来,带不回个痴郎,好歹带回了个种,痴子的孩子肯定也有痴性,等这孩子生下,就用他的血来解桃花劫吧。”

  痴子的孩子肯定也有痴性?

  这道理真能通吗?

  单玉婵搔搔头没作声,可在见那异想天开的丫头脸上一扫多日阴霾后,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第九章

  由太行山麓回到嘉陵江畔的齐坛国,中间隔了千条水百重山,颠簸难行,更别提对一个刚有了身孕,还弄不清楚什么叫害喜,什么是孕吐的少女而言,是件多吃力的事。

  “停!停!”

  马车里出了声,那声音虽微弱得似蚊鸣,却立刻遏止了在前座驾车的男人。

  车驾甫停,帘卷儿一掀,姒姒逃命似地跳下车,跑到了林子里,继之,是一阵干呕声,只是干呕不是真吐,因为这一路,她早已将腹中存粮吐得差不多了。

  呕不出东西却呕出了汪汪的泪水,真是奇怪,她之前从不哭的,怎么这些日子连吐不出东西都会让她莫名其妙掉眼泪?

  一块柔软手绢自旁递上,她连头都没回便接了过来,这段日子里,她早已习惯了来自这男人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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