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根本就是对头的死敌,纵然她无意复仇,可她也不乐于一直待在仇人身边,那让她觉得对不起死去的亲人。
更可恶的是,他还不顾廉耻的和她同床共枕。
“喂,我告诉你,要我继续跟你在一起可以,但是我不许你再和我同睡一张床。”她回头提出严正声明。
“若你觉得困扰,大可以到了益州便离开,再说这一路来,都是你睡在我的床上,而非我侵犯你的床吧。”
程含妙被他堵得无话可答。
事实似乎是如此,确实是她睡了他的床,可是……
“你好歹是堂堂六尺之躯,见有弱女子睡你床榻,便该很有风度的让出床位,自己到房外打地铺,怎可无耻的爬上床和我同寝!”
“风度对我有何益处?”他觑她一眼,“我不是呆子,犯不着亏待自己,放着温暖的床不睡,跑去睡冰冷的地上。”
她谴责他,“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连做人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连禽兽都不如。”
红叶扬声笑道:“倘若当男人就必须要不怕冷,不能睡温暖的床上,那么我倒情愿不当。”
程含妙觉得自己向来还算伶俐,可一旦和他说理,每次均教他给辩驳得无语可对。她幸幸然的闭上嘴,免得教他给气呕得吐血。
这人话虽不太多,但却从不在言词上吃亏。
天色已暗,他们也进了承县,找地方落脚时,程含妙原打算要去住下等房,绝不再和红叶同一间房,不过找了几间客栈,竟都满了,最后终于找到了家还剩下一间上等房的客栈投宿,她不得已只好跟着红叶进去,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今天晚上绝不睡床上。
“小二哥,为什么承县会涌进这么多人,连客栈都人满为患?”红叶问。
“客倌,您不知道呀,益州城明日开始举办三年一度的庙会祭典,一连要热闹三天呢,不少附近城镇的人都来赶集,听说益州城内的客栈早都住满了,咱们这儿离益州城最近,所以才会涌上承县。”小二说着放下热茶,得了赏银后开心的咧嘴离去。
程含妙由童年往事中勾起回忆。
“一定是观音庙,那是益州最大的庙宇,香火也最旺,据说那里的菩萨很灵……”她未完的话停在舌尖,想起了当年他们要迁回祖地时,爹爹便曾带她上那祈求一路平安。
是她不够虔心,所以菩萨才没庇护他们吗?!
她黯然的垂眸,感受心底椎心的刺痛。
见她这般,红叶淡然的神色也微沉,启齿似乎欲言什么,忽又闭了唇,强抑下已到嘴边的话。
这夜,红叶破例把床让给了她。
* * *
春日的野牛岭上净是满眼深深浅浅的绿意,牛羊散布其间低头吃着茵翠的青草,几棵大树吐着绿油油的嫩蕊,坡上也盛开着娇艳的各色春花,一片大好的春日光景。
程含妙却忍不住潸然的泪珠,朝后方低吼,“放我下去!”
她怎能与杀人凶手一起踩过这曾横陈着亲人尸骸与鲜血之所,死去的亡灵绝不会宽宥她的。
红叶扶她下马。
“我在前面等你。”说完话后他策马离去,留给她吊唁亲人的空间,这种情景他在身旁,只会加深她的恨意。
程含妙缓缓的走过当日爹爹躺卧之地,驻足凭吊,眼婆娑,泪纷纷,她多希望只是作了黄粱一梦呵,醒来一切都没变,黄粱犹未熟。
半晌,她抹了抹泪,往前走,心知再多的伤心也换不回逝去的亲人,她不能一直陷溺在悲恸中无法自拔,爹爹一定不会愿意见她这么悲凄的。
红叶等在前头,拥她上了马。
一路无语的进了城。
街市填满熙来攘往的人潮,路旁一摊摊的各色小贩不停的吆喝着,热闹不已。
“我想到以前住的地方瞧瞧。”
“你还认得怎么走吗?”他问。
她望了望四周,“我记得是在北斗大街底的,应该是……从这里右转吧,好像再过三个路口左转便是了。”她不太确定的道,毕竟那年她离开时才十岁。
当他们寻到时,发现那落宅院早已易了主,他们被挡在门外,不得其门而入,还被恶仆驱赶,不能在门口逗留,只能走到一条巷弄远远观着。
许久,红叶启口,“走吧,我们先去找落脚的地方。”
客栈全没空房,他们觅了处民屋租下暂栖。
安置妥后,红叶即离开,程含妙则走向了睽违已久的观音庙。
她不怪那座庙里的菩萨没保佑他们程家,因为她知道菩萨不见得能庇护得了每一个芸芸众生,否则世上也不会一再有悲惨的事情发生,也不会有生老病死。
人的祸福没理由全教神明承担,不可能只凭一炷清香与丰盛的祭品,就奢求成功富贵、平安喜乐、遇难呈祥。人间自有人间的法则,天也自有它的天理。
踩着曾经走过的青砖,没多久她已置身庙前,那儿云集了各式各样的人,有来凑热闹的,有虔敬的香客,有摆着摊子的小贩,男女老幼杂沓其问,几无立足之地,人推着人走。
忽然听到人丛中响起一阵很热烈的叫唤声,“风将军,您也来啦,风夫人好,还有风四少爷好。”
程含妙抬眼望去,隐隐觉得似曾相识。
风?风将军?
程含妙细细思索,忽地低呼,“是舅舅,一定是的。”她努力的挤过人群,想走近他们看得真切,然而就在快到时又被汹涌的人潮给冲散,可她发现其中那名年轻男子似乎发现了她,正望向她,而她也认真的瞧着那人。
蓦地灵光一闪,她张口叫道:“四表哥。”
可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吵杂的人声中,无人听到,那名男子很快的便与双亲进入庙中。
程含妙懊恼的挤在人堆中,终于在推挤了良久后,才得以入庙。她四下遍寻,怎么都找不到他们的踪影了。
失望的待在庙中半晌,她才施施然的离开。
忆及舅舅是益州一名武将,那么届时她只消到他宅第相认便可,失落之色才退去。
在走回租来的民屋时,她瞥到一辆运着棺木的车子,见到了两名眼熟的人,其中一人似乎也发现了她,竟朝她寻来。
她惊了下,闪进人丛中躲藏,两人便在人潮里追逐了半晌,她藉着人群的掩护,终于侥幸的逃掉,跑了回去。
好险,被抓到她会没命吧!那具棺木里是叶尧生吗?他真的死了!她斟来了杯水喝下,压压惊。
红叶一进来,就察觉到她脸色有异。
“怎么了?”
“我刚遇见了叶尧生他们。”
“他们瞧见你了?”
程含妙点头。“嗯,有一个人还直追着我,还好我躲进人丛里,这才避过了。”
红叶沉吟了下。“叶尧生虽死,他手下的势力仍很大,往后你若没事,不要一个人出去,撞见他们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默不作声,略略颔首。
“走吧。”他道。
“做什么?”
“你饿了吧?”
知道他要带她去吃东西,程含妙起身跟他出去。
她发觉其实他待她算不错,一路上没让她饿着、冷着,也从没骂过她,还常考虑到她的需要。说实话,他这个人并不讨厌,若不是……
唉!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呢?
他既然做了那样的事,又为什么还要对她好?是赎罪吗?还是忏悔?
定进一问客栈,坐定后,红叶忽问:“你娘她生前对你好吗?”
“我娘?你问这要做什么?”程含妙不解的望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