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问虽然装出一副似陌然的态度,可是心中却悸动澎湃着。
“宋问!宋问!”
王栋的声音在他其中啜啜作响。“你在发什么愣?”
“没什么,我只是太惊讶了。”宋问强抑心中涟漪。“我曾在报上看过有关夏池夫人的报导,当时就觉得她与花灵好像,没想到居然是这种关系。”
“很奇怪的际遇是吧!”王栋笑了一笑。“好啦,开始工作了,花灵没办法出门,我们的时间反而充裕多了。”
“全部完成了吗?”
“除了最主要的一幅作品迟迟画不满意,其余的今天都可以公开让你看。”
“看来你是准备很久了,一年有吧?”
“再多一点。”
“竟到最近才声明要开画展。”
“以前我没把握,现在有了。”
“我今天要擦亮眼睛仔细看,找出主题好开始准备作宣传了。”
“主题很明显,一个字便足以说明。”
“一个字?”
“你来看过以后就可以明白。”
王栋的眼中闪着一簇奇异的光芒,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宋问知道那不是因他而有的,而是为了那些画,心中的好奇更大了。
※※※
清晨醒来,时间还很早。花灵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干脆下床。整理卧榻时,摸到王栋睡的地方是冷的,想来又是一夜待在地下室。
把上半身伸出窗台,才发觉今天的天气很好,不显热,反而有点凉,真是“一年容易又秋天”了。
花灵突然有个冲动,想出外散心,找个可以让人心神安宁的地方坐一坐。几经思虑,她在留言板上记下:栋:我出去走走,大概会去清水祖师庙燃香参拜,预定日落前回来做晚餐。
妻留她只在长裤口袋里放几张钞票,身无长物的踏青去了。
到了三峡长福岩,清水祖师庙已有许多祝祷的男女。以前长住台北时,花灵来过好几次,起早六点离市,七点刚过便至庙前默拜祈福,不一定来上香,往往只是来看看钟楼鼓楼,看看美丽的石柱,欣赏这里的石雕与木雕,晨曦之中,被着霞光的庙宇自有一股安宁人心的力量。
上过香后,花露走到庙宇后侧的工作间,浓浓的木香扑鼻而来,师傅们正在雕刻,那一双双受过清水租师爷祝福的手灵巧地动着,古朴中更显庄严,她心中盈溢感动的情怀,不忍稍去,不觉时光飞过。
有一个声音由后面传来。
花灵没反应,等她发觉那是对她而发的,那声音已和她并排而立了。
“你找到了好地方。”
“宋问!你怎么也来了,真巧!”
“不是巧合。我去你家,见到你的留言,飞车赶来的。”
花灵端详站在眼前的青年,心不再宁静,喉咙干燥起来。
“有什么事吗?”她摸摸喉咙。
“我去给你讨一杯水来。”宋问转身就走。
喝过白开水,喉咙舒服了,却觉天热起来,什么心静自然凉,全抛得一干二净“花灵!”
“嗯?”
“看着我。”
“不看,你脸上又没长花。”
“你肩膀不疼了吗,怎么自己开车就跑出来?”
“我有吃药,不碍事了。”花灵仍然芳心悸悸。
“花灵,看着我,我要跟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宋问的语气有点儿生硬,显得不太自在。
“怎么回事?”
“你看过王栋预备开画展的作品吗?”
“没有。”花灵的眼光转而迷惘,不知所措。“你见过了?有什么不对吗?是不是画得不好?这都因为最近我的事太烦他了。”
“你别担心,他画得很好,可以说是太好了!”
宋问稍微沉默了一下,希望花灵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意外地尖锐起来,因为到现在他还处于震撼的情绪之中,他早知王栋有着锦绣才华,但万万没料到他真的能以一个字作为主题,画出六十六幅杰作。
“为什么你这样盯着我看?”那不是爱慕的表情,花灵的话里多多少少带点不愉快的味道。
“你真的没有看过?”
“没有。其实我从来不到地下室去,那似乎是阿栋的禁地。”
“你应该看的。”
“他说过,不欢迎在创作过程中有人在一旁出意见,那会扰乱他的心思。我想也对。所以除非他主动邀请,我是不会去打扰他的。”
三转两转回到鼓楼前,宋问但觉自己的心沐浴在朝阳中,承受着钟敲鼓击,却又不能够喊疼。王栋的画让他明了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天真的花灵还懵懂未知。
花灵背着手睇他:“你今天很奇怪,老远跑来只为了跟我谈阿栋的画吗?”
“谈你母亲的事你愿意吗?”
花锾转过身去,肩膀撑得硬邦邦的。
“看得出来你很苦恼,我算是一个局外人,能够比较客观的看待这件事,你当作是同我诉苦也好,总要把事情谈开了才好有个结局。”
花灵的眼睛朝向地面,嘴巴闭得紧紧的,像啃咬着也似。以宋问的角度看,更觉得她的鼻梁细直好看。
“花灵,我希望最少能为你做一点事,这样我才不会觉得自己可怜。”
她以一种奇妙的神情盯着宋问,不懂他的意思。
“如果我对你毫无帮助,我会失去爱你的勇气。昨晚我根本睡不着,天一亮便赶往你家,又赶来这里,对自己不能在你有烦恼时伸出援手,只能在一旁干着急,那种滋味仿若离你千里之遥般的难过。”
“天呐,宋问,你--”
“我终于说出口了是不是?”宋问露出了微笑。“我知道我只能说一次,离开此地后你再问我,我也不会承认,但现在我还是要说,花灵,我真的爱你。”
似世纪般漫长,宋问凝神望着花灵那泛着红晕的脸庞,混合着快乐与不知所措,呐呐不得语,只是一颗心跳得好快。
“让我帮助你,花灵。”
“一定要谈那件事吗?”她的快乐减少了,烦恼又浮上面容。
“王栋偏袒你,不免重妻子而轻旁人,失去客观性,其他人未必肯管这等家务事,所以这坏人只有我来做。”
花灵变成大理石雕像似的静立不动,宋问像是再也忍受不了,爆出一句话来:“天啊!你要我恳求你吗?”
“我……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啦!”她尽可能带着闲闲的语气,好显得她不在乎那问题。
“除了顺从自己的心意以外,又能怎么样?”
“你确定自己的心意了吗?”
“你不要一直逼我,我还……没想出来。”花灵扮出一副苦瓜相。“这不只是我认不认她的问题,更是……更是……”
“更是你潜意识中一直在排斥有一天她会重新出现的可能性!”宋问不疾不徐的说,“关于令堂当年抛夫弃女的无情举动,这么多年来你不曾忘记,更拒绝被时间冲淡,这才是你心结所在。”
“不用你管!”让人看穿心事总是难堪的。
“花灵,你必须想一想,当年令堂就跟现在的你一样年轻,犯错是免不了的。其实有谁存心要铸下大错呢?往往只是稍微不慎走错一步,便再也难以回头的错下去。”宋问声调持平的说,“如果没有意外,你可以再活五、六十年,甚至更久,然而,花灵,你敢发誓你这一生都不会做下错事吗?”
花灵显得不悦,但即使如此,宋问仍然觉得她是他心目中最美丽的。白嫩的皮肤,乌黑的星眸,典雅的五官,如云的秀发披泻在肩上,这么美的女子何以显得心肠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