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
“你现在就已经很好了啊!”
“但是--”她受不了他轻松的口吻,脱口说:“我喜欢宋问也可以吗?”
她眼看他的脸色一黯,觉得自己真是太残忍了,低垂了眼睑,轻咬着下唇。
“宋问是你的老师吧!”王栋叹口气。“我并不是不在意,而是我相信你实际上并没有做出对不起我的事,宋问也不会。”
“你真的相信?”她泪珠暗滴,为他的一番信任。
“你有吗?”他像要释放出她心中的内疚而问。
“没有。”一坦白出来,花灵又哭了。“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像犯了罪。为什么别人怀疑我,你却反而相信我?”
“如果我连自己的枕边人都信不过,我不知道这样活下去还有何乐趣可言。”
他走了。
花灵的心更乱了,病情愈发不见起色,时好时坏,不得不随时躺卧床榻,终日昏昏沉沉,鲜有完全清醒的时候。
每个清晨,薄帘卷来了王栋的情深意重,每个黄昏,窗台飞去了宋问的柔情万千,而她的心寂寞如旧,宁可任病魔如海淹尽她恹恹的神魂。
感觉上,似乎有许多人来看过她,可等她睁开眼睛时,人都不见了。到了她可以下床时,沈美才告诉她,公婆、大嫂、王梁、雪钗和伯母都来过,王栋更是一得空便守在她身旁,听他和他父母聊起,那幅最重要的画作已经完成了。
“真是那样就太好了。”花灵总算听到一件令她安慰的事。
“对了,还有一位宋先生,他来了好几次。”沈美补充道。
“宋先生是宋问吗?”花灵心跳如雷,忙伸手按住胸口,恐给人听见了去。
“对,他正在楼下和先生讨论开画展的事。”
“他人还在楼下吗?”
“大概吧!刚才我上来时还在。”沈美收拾衣物下楼。
花灵突来莫名的力气,自己换了衣服,一步一步扶着栏杆走下去。两个男人同时抬起眼睛,她瞧见宋问动了一下,王栋则整个人跑过来抱住她,轻斥道:“下来干什么?你再不跟医生合作,我只好让你去住院了。”
“我不要住院。”她没想到要挣脱他有力的双臂,她习惯了他胸膛的气味。
宋问要走了,她想叫住他,口唇却叫王栋吻住了。
“不要让他走,请你留下他,我只想跟他说说话,听听他又对我说故事,只是这样而已,……求求你--”
她泪下如雨,不住捶他。
“不行的,花灵。我做不到!”
她挣开他追了出去,宋问的车已去得远了。她白眼一翻,瘫软在那里。她终于明白,自己有多么地多么地喜欢宋问,不禁伏地大哭。恨不相逢未嫁时吗?她哭得浑身打颤,被王栋抱上楼回房后仍停不住。
“过去你从来没有恋爱过是吗?所以你完全没有免疫力。”王栋的声音显得非常难过与感伤。
对宋问那股纯粹的怀念,使她潸然落泪。对王栋的不舍与愧疚,令她伏首枕中心痛如绞,终至全身几乎虚软无力。
打过针后,她已然平静的准备入睡。
“花灵,你要好起来,赶快好起来。”王栋似在向她催眠般的低语。“再半个月,画展将如期举行,不管你喜欢的人是谁,在那里你都可以见到。”
或许就为了最后这句话吧,她不再纵容病魔,一天比一天的康复起来。
这日,近傍晚时分,她坐在阳台前的长椅上吹风晒太阳,在房里躺太久连心情都要发霉了,渴望阳光的照拂。
“太太,你有客人。”沈美唤她。
李云雀站在一旁,花灵似乎并不意外她会来,摒退沈美,让客人坐在一旁的椅上,始终不发一言。
“一直想来看你,又怕你不欢迎。”李云崔的脸色比她更苍白,唇端微微颤抖地浮现一丝微笑。
这就是她的母亲,在她面前永远必须被罪恶感折磨着是吗?花灵突然免得自己好差劲,而她何尝愿意如此?
“上次……是我太过分了。你这次来,想跟我说什么?”
“我先生由法国来接我了,他劝我先回去,在法国有很多学生在等我。”李云雀低头沉吟半晌,抬起头来,一脸温文沉静,似已想通了某件事一般的安然。“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我这一生已辜负了我的女儿,不能再辜负我的学生,我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至少要做一位负责的好老师。”
母女俩的视线交织在一起,花灵内心凄凄,她终于伸出了她的手,李云雀立刻握住,腮这自然滚下眼泪。
“我不敢求你会谅解我当年的决定,我只求在有生之年多见你几次面。”
“妈……妈妈!”
李云雀终于实实在在地听到那熟悉的呼唤声,那是很久以来心中不住响起的娇嫩儿语,对她而言,这声音就像她常在梦里听到的一样。
“花灵!花灵!”母亲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这名字在我心里嘶喊了千千万万遍,我却一次也不敢叫出口……”
王栋在楼梯口见到这幕情景,心中方觉酸楚,悄然走下去了。沈美见他脸上挂着两滴清泪,不由大是奇怪。
“将你和爸爸的故事告诉我吧!”花灵的声音柔和起来。
回顾当年,李云雀真是酸甜苦辣,百感俱至。
“我的父母都是留美学生,后来就在美国定居,生活过得满如意的,使我能够在茱丽亚学院习舞,他们唯一坚持的是我必须将中文说好。在我二十一岁那年暑假,外公过世,我代替父母回台奔丧,顺便游览台湾。外婆家一位表亲在大学念书,创办舞蹈研习杜,邀请我去示范表演一场,我去了,岳引宏是那所学校的学生,刚好他去看表演,我们就这样认识了,那年他二十岁,小我一岁。”
“你们一见钟情吗?”
“我自小学舞,没有恋爱过,却也怀有女孩们都有的幻想。岳引宏不只相貌英俊,能言善道,对女孩子更是温柔多情,正是我想像中的白马王子,我就这样一头栽进去了。”李云雀轻描淡写的回答中总有些年华逝去的无奈。
“听说你们很快就结婚了。”
“是啊!而且很快就有了你。”李云雀苦笑。“我爸妈十分震怒,引宏的家人也坚持反对,可是,一旦陷入热恋中的人像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决心,为了爱情,学业、亲情都可以不要。”
“真勇敢。”花灵自问做不到那地步,她总有太多顾忌。
“这其中,祝福我们的只有你祖父。”
“我真的被祖父抱过吗?”
“他很爱你,说你长大了一定是位大美人。”
“那你和爸爸又为什么分开?”
“原因很多。也许是新鲜劲过了,也许是我们的爱不够坚定,总之,很快就变了样。你爸爸不事生产,被你大伯瞧不起,受了刺激,回家就埋怨妻子女儿拖累了他,而他一向被人看好比他大哥有出息的,如今却缚手缚脚,什么事也别想做了。渐渐的,我们吵架的次数愈来愈多,甚至打起来;夫妻一旦开打,感情就愈打愈薄,而我一想到自己抛弃心爱的舞蹈,远离疼我的父母,得到的却是这种结果,我就恨他辜负了我。终于有一天,我离家出走,你爸爸开车来追我,他喝醉了,连人带车撞上山腹,死了。”
“爸爸死了?”花霞脸色大变。
“我不明白你祖父为何要隐瞒他的死讯,悄悄为他下葬。”再开口时,她的声音沧桑凄凉。“当时他要求我立刻离开台湾,回美国去,并且要我发誓不再回来,以免人家怀疑是我害死了引宏,连累你受人歧视,他说他会公开声明引宏是急病而死的。我为了引宏的死十分自责,而且失去引宏,我在台湾变成举目无亲般的孤单,一心只想离开这块伤心地,就遵照他的意思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