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
少杰回头胆怯的叫一声,韩宝玉挥挥手要他走。
“你已经不小了,应该能够明辨是非,我不想再说你了。”说完,关上房门,下了锁。
少杰久立不动,直至明白叔叔这扇门不会再为他打开,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自己的世界。
次日,韩宝玉没去医院,到公司宣布结束营业的打算,然后开始着手整顿未完的业务,准备在最短时间内做好。
以前他努力工作拚命赚钱,是想做给左家的人看,如今不需要了,他想趁着还年轻去做真正想做的事,这次,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了。
柔娃出院那晚,韩宝玉到她房里深谈。
“乖宝──也许是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乖宝,你已经十七岁,不用爸爸每天盯着你,你可以慢慢独立了是不是?”
“爸爸!”她发觉他今天很不一样。
“难道你还不能自己照顾自己吗?”
“爸爸怎么了嘛,突然说这些奇怪的话。”柔娃不安的嚷嚷。
“记得有一次我同你说总有一天我将游学欧美,现在就是时候了。”他当女儿是朋友般的述﹛R“柔娃,我真的累了,有必要重新调整心情,我已经决定要去了。”柔娃咬唇不语,突来的讯息她一时无法接受。
“你是我唯一放不下的,不过,看你暑假在公司打工表现得很有责任心,我想,你是长大了,不必我再盯着你。”
“去多久?”
“半年、一年、二年,或许更久,我不知道。”
柔娃泫然饮泣,但她忍住了,她了解爸爸就如同爸爸了解她,一定发生了某件事使他整个人改换了心情,她现在不能问,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她会查出真相的。“您会写信给我吗?”柔娃知道阻止不了,只有忍痛默许。
“我会的。”韩宝玉含笑抱住女儿,心想这也是最后一次,以后不管他回不回来,跟女儿的关系将会重新定位,亦师亦友,亦父亦女。
孩子逐渐长大,他也觉悟不可能永远当她是“乖宝”,不如趁这段日子互相重新适应、改变,虽然有点心痛、不舍,但也管不了那许多,他自己快发狂了。
第六章
亲爱的老爸:寄去的冬衣收到了吗?又将过年了,我想你是不会回来,今年这个寂寞的年不知如何打发?爸,你一个人异乡求学,难道不寂寞吗?我还是不懂,你在环游世界作艺术之旅后为什么就在美国三藩市留下来,进入什么艺术学院,你又不是没读过大学,它对你那么重要吗?我真的很不服气,居然被人抢走你的心。
请原谅我的无知和任性,可是不发泄一下很难受,我是那么盼望再见到你,但你好象一点都不在乎。
哲人说:“能思想,能领悟,能欣赏,能感受,还都是快乐的保证。”看你近两封写来的信,笔调比从前的活泼开朗,你修的艺术课程正对你胃口吧?你能够再开心起来,我也很高兴,一时的寂寞只好忍耐了。
家里一切都好,大小平安。我的功课逐渐加重,所学的也更难,道揆建我找去同一家补习班,口碑不错,我已经报名上课,所以寒假也不得闲。奶奶说你出国前为我在邮局存了一百万,真是感激不尽,我这么大了,大伯二伯拿钱给我真教人窘死了,没父母在身逆的孩子真可怜!二伯为了能陪伴爷爷奶奶,接受中兴大学的教席,如今我勤于向二伯和伯母讨教英文,我有个计划(当然必须你点头才行),联考后结合堂兄弟妹、道揆、清屏他们一块去国外自助旅行,如果少杰听话,我也会邀他去。
说到少杰,他改变了不少,小达和小敏同他很亲,他人也因此渐渐开朗,每两星期我动员弟妹去公司打扫大楼,他总是跑第一,我发现他比谁都做得好做得快,也许他以后会是一家清洁公司的老板哦!好消息说完了,有件不太好的消息想想还是不该瞒你。妈妈前些日子再婚了,新郎和二伯父同行,我本来不想去观礼,美风阿姨却到学校接我,她说我不去妈妈会很伤心。对方是个普通的中年人,我总兔得他配不上妈妈。
爸,我好想见你,下次寄张相片回来好吗?祈祝顺遂!柔娃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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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夏至,季节的变化花儿先知道了,该开的开,该谢的谢。鱼雁往返中柔娃对事的看法不知不觉也在改变,父亲的快乐和寂寞她总能从信中读出,看看眼前幸福的例子,她已能够体谅父亲多年未言的苦楚。
二伯和二伯母这对异国夫妇话可真多,有时国语有时英语说得其乐融融,柔娃渐受熏染,不再以为夫妻不吵架就是幸福的保证,不,那反是危险的讯号。
大家皆同情她父走母改嫁,待她无一样不好,她反而难受,把心思都用在功课上。宋道揆以第一志愿考上了台大商学系,北上那天,柔娃去车站送他,取笑他菜鸟别被老鸟唬住欺负了,想赶走离别愁绪。这一年,道揆给了她很大的安慰,父亲刚走那个月,几次因思念、寂寞而落泪,道揆总能发现她哭过了,装疯卖傻的逗她笑,不然便设法转移她的注意,逐渐取代父亲昔日安慰她的角色。
道揆交代她要用功,他会常回来,隔了一会,才鼓起勇气说:“不要一个人偷偷哭了,心闷就写信给我。”
“嗯!”柔娃开心的笑了。
道揆痴痴地望着,想着她的笑容值得他以一生来交换,两人携手走过人生的风风雨雨,就是他最大的心愿。从他五岁第一次跟着爸爸到韩家,他就很喜欢柔娃了,她的一颦一笑无不吸引他,只是喜欢她的男生太多了,使他反而庆幸柔娃情窦未开,但是任何男生拿来同她父亲一比,立刻被比了下去,而她似乎只要有爸爸就满足了,这曾使道揆很着急,可是现在他也成长了,他有耐心等待那一天的来临。
“柔娃,我等你哦,明年你一定要来。”
“好,一言为定!”
两人静静凝视,在心跳声中已无需言语。火车载走了他的人载不走他真挚的心,走出车站,阳光好刺眼地烘热柔娃面颊,却还不及她心底暖流教她一路热到脚底,她想欢呼,她想尖叫,她想我要很努力很努力。
开学已经两个礼拜,柔娃很快进入情况,道揆这一走,更教她不敢松懈,她不想道揆回来时对她失望,她要道揆瞧得起她看重她,一如她看重他一般。
曾几何时,她已不再自伤破碎的家,曾几何时,父亲不再是她小世界中的王,原来,一直有个人在默默关心她,在背后支持她,她怎么到今天才醒悟呢?她真傻了,不过没关系,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
这天吃完便当,柔娃收齐全班的历史作业簿送去办公室,和老师说话时,总觉得有个视线在盯着她,勉强忍耐到向老师敬完礼,转身寻去,业已消失了。
回家后,祖母立刻向她报喜:“你爸爸要回来了,他说要顺道去参加东京的设计展,不过很快了。我的三个儿子总算都回到我身边,我们一家要团圆了。”
祖母高兴得有点语无伦次,忙打电话去老伴和大儿子的公司,又打去学校,做母亲最开心的莫过于儿女都在左右,她要每个人分享她的喜悦。
柔娃退回房里一个人咀嚼这份耐人的滋味,期待中有狂喜,并掺杂了一分不安,爸爸一直不寄相片给她,她不敢想象他变成什么模样,不然为何不寄给她?猜了一会儿,她放弃了,只要爸爸回来,她不该再多有奢求。想想不免好笑,自己的欲望居然愈来愈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