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迷恋她哪一点?为何能牵动他心弦的一直是她?他真的不懂,只知自已什么都忍得,忍受她的无礼,忍受她的活泼好动、不安于室,忍受她的天真任性、自比一代英雄,就是不能忍受失去她。
虽然她很吵、很没气质,他依然深深恋慕着她。
这笔情帐该怎么算?是他傻,傻得死心塌地不肯另择良配?还是她傻,傻得不知珍惜他的百般好处?
朝廷所表扬的是烈女节妇,痴男义夫可有人来称颂?
说出来,只怕赢来一声哧笑。“傻!”
段拂迎风吁叹,愁思在抱,低着眉头拨动琴弦,按捺着一条一条的弦线,一声一声的思量着,好像在述说他心头的苦楚,弦声转为急促,道尽了他心中无穷的情事……突然,绷地一声,断了一根琴弦,他怔住了。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他感应到不良的预感,寒意由心底冒上来,他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莫菲蝶儿出事了?”他心中的想法,跑马灯似的转来转去。
冷不防,天外飞来魔音:
“可恨啊,琴音恼人眠不得,铁弹射弦,弦断我欢喜。”
段拂乍听愕然,旋即心领神会的低头细看,膝上的古琴琴弦断得奇突,脚边赫然惊见一颗铁弹子,月色昏黄,若非有人提醒,他也不会留意到。
“是谁这样恶作剧,出来!”
段拂恼了。在月娘的拥吻下,只觉被得一身诗意、潇洒与浪漫,即使情愁也是很美丽,这般气氛甚难得,却教恶人硬生生的糟蹋了。
“呵,我不找你出气,你倒先来惹我,怎么我不过在家里*隐居*半年,这外边的人全变得不懂礼教,恶人先告状啦!”
声音甜美,口气很大,语意更是傲慢,听得段拂眉头紧锁,起身想发作,却见从天降下一位仙子也似的美貌姑娘,一股气瞬即消弭无踪。看她作少妇妆扮,气质仍像个少女,肤如凝脂,面貌姣好,艳采里微带刁顽神气。
一股邪气写在她的眉梢,可是任何男人只要见到她那楚腰一握、弱不胜衣的清丽身影,便都无法对她太生气,而她显然知道这一点,不免更加恶霸的指着人家鼻子骂。“三更半夜,你不睡觉跑来这里鬼哭神嚎扰人清梦,该罚不该罚?”
“无知少妇,仙乐入耳竟然嫌弃?”
“你才无知到自以为是,什么仙乐?是噪音!”
段拂大大的不悦了,感到被人拿牛粪抹了一脸似的侮辱。他的琴音名震公卿,放眼江南无人能出其右,今天对牛弹琴,被说成是“鬼哭神嚎”、“扰人清梦的噪音”,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小女子是耳朵有毛病,还是他倒楣的遇到音感特差的“风蝶影第二”?
“你是谁?”
若是一般的小户人家,自然没那份耳力,他倒可原谅。
她傲然一笑,摇头道:“我嘛,大名鼎鼎的秦药儿。”
“没听说过。”
“什么?”发亮的眸子诉说着不满。“儒生无礼,孤陋寡闻,成天只知吟风弄月,哪知天下之大,有个鼎鼎大名的秦药儿。”
“很抱歉,小门小户却夜郎自大的家伙,实在不值得记忆。”
“该死!你竟敢门缝里看人,把人给看扁了。”秦药儿脱口说出她洋洋洒洒的来历。“我爹是一代神医,人称*太湖医隐*的秦守虚;家姊婚配*威远侯*杜放鹤,堂堂一位侯爵夫人;我的公公是江南*青龙社*的大当家;夫君龙湖是唯一继承人。听明白了吗?我就不信在江南,有人的来头比我更大。”
你怕了吧?她好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原来如此。”段拂语气热烈。“那么‘白云公子’是你的师叔对不?”
“不错。”秦药儿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小师叔那张冷漠的脸孔和那双洞悉一切的寒眸,心里竟有几分毛毛的,不愿再见。
“太好了,请问他老人家什么时候光临‘风雷山庄’为二庄主治病?”
“老人家?”地暗暗好笑,这书虫大概以为成名人物都已一把年纪了。“你是‘风雷山庄’的什么人?”
“我与二庄主的千金自幼订了亲,他老人家是我的岳父。”
秦药儿挑眉一笑,别过了脸,暗自思忖:看情形,小师叔无意到“风雷山庄”的浑水,他不来倒好,由得我拣这个便宜。此番留言出走,打算重入江湖博得一番名声,怕只怕师兄老公发出“警告逃妻令”,三两天便把我逮回去,那可扫兴得很,不如在“风雷山庄”待一阵子,再取道江北去找姊姊。
她天性中有一股很邪门的特质——利用他人面不改色!她倒是从无害人之心,只不过很擅于挖掘别人的长处加以利用。
“少夫人,”因有求于人,段拂也不得不对小恶女礼让三分。“令师叔‘白云公子’可接到音讯,他会来救家岳吧?”
“你若怀疑小师叔,大可另请高明。”这是以退为进。
“不,不。”他语塞了。一位妇道人家敢在树林里栖身,可见胆子大得很,绝非寻常女子,段拂一时不敢小觐。
“你奇怪我只身一人在此地做什么?”这种老实人的心事太好猜了。
“是有点纳闷。”
“这种浅显的迹象也看不出来,你不是普通的呆哩!”她轻蔑的斜瞟他一眼,使对方不得不信服她的话。“我身为*青龙社*的少夫人,平素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非小师叔有所差遣,公婆和夫君是不容我独自外出的。”
“请教他老人家可是劳驾夫人跑一趟*风雷山庄*?”
“正是,原来你也不笨嘛!”她喜动颜色。“小师叔捎讯来,说他有急事耽搁数日,要我前去知会贵庄一声。”
段拂听了连忙点头,没去想白云公子若是那么“通情达理”,也不叫白云公子了。“可是……唉,病人可经得起延宥吗?”
“所以他要我来,我在家父身旁也学了十数年。”
学什么?骗死人不赔命之术?一皮天下无难事之学?她可没有声明,全赖段拂自已自由心证。
她灿着一张笑脸,仿若夜星照亮段拂的心、眼:檄天之幸,若能一举医好岳父的怪病,蝶儿势必对我另眼相看,到时会爱上我吧!
于是,他兴匆匆的引导秦药儿进入“风雷山庄”,一点都没想到自己正引狼入室呢!
这有一比:睁眼吃黄连——自讨苦吃。
***这世上的人,生而不平等,有人贫困潦倒、粮米不继,也有人“不种泥田吃好米,不养花蚕着好丝”,同样生着两只手却不必劳动,闲来没事净转脑袋瓜子,想东想西最后总想到终身大事,春心荡漾不已。雷洞春对镜欷吁,她有着翩翩动人的气韵,落落大方的风度,出身名门,尊奉三从四德的规范道义,为何姻缘路上反而走得比刁钻古怪的娇蛮女还要不顺?
“莫非天妒红颜?”她吁叹。如果连秦药儿那种货色都可以嫁得如意郎君,没道理像她条件这样优秀的姑娘至今仍待在闺中,这差错究竟出在哪儿呢?千错万错,都是月老的错,唯一没错的是自已选丈夫的标准太高。“大小姐,”她的贴身只婢如意和吉祥端来她的早膳,恭请小姐进食,顺便提醒她。“龙夫人已起身,正等着你呢!”
说到吃,可是雷洞春的另一隐痛了。
话说她不论在面貌、性格方面都神似风太君,很令她引以为傲,但连体形都相像,便令她深觉苦恼了。天生骨骼略微粗壮,活到风太君这把年纪,颇具太上皇的赫赫威仪,反而是一项优点,但对一个未出嫁的少女而言,体态不够苗条可是件要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