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是个人,不是工具。”叶辛潜用疏远的表情说:“我相信外公若活着,一 定会赞成我的做法。”
他还是不愿意有一丝松动!章立珊望着远去的儿子,对着后面走来的人幽幽地说: “这孩子的个性,比他爸爸还顽强乖僻!”
“只怕他再坚持,会惹出麻烦。”姜文理说。
“什么麻烦?你听到什么了?”章立珊紧张地问。
“什么都没有,只是感觉。”姜文理皱着眉头回答。
章立珊轻枕在未婚夫的肩头,一辈子里,金钱财势是令她最有安全感的东西,如果 章家倾塌了,她还能活下去吗?
叶辛潜坐在车上,仍无法平复情绪。当他看到那尚沾有一点渍印的地毯,不由得想 到雅芯叙述她那爱车成癖的父亲时的表情。
没错,有的人活着,习惯把物品当人一样的爱惜,却将人当成物品般地去糟蹋,比 如他自己,以他身为天之骄子的高傲,不也犯过许多冷酷的错误吗?
突然间,他好想见见雅芯,和她谈谈,在她的范围之内,都有一种能令他忘却世俗 烦恼的奇妙效果。
回到信义区的家,警卫都讶异他的早归。
办公室里不见雅芯,只有高荣美和一个老同学在聊天。她见了外孙便说:“我们正 在商量要去哪里开同学会呢!”
“哇!几周年了?”叶辛潜笑着问。
“从二女高毕业,已经五十五年罗!”两位老太太同时回答,还笑得像小女孩一样 。
他看看桌上一迭旅游资料,给了一点建议,再假装漫不经心地说:“咦!怎么不见 彭小姐呢?”
“她今天请病假,说是感冒,可能是前几天工作太累了。”高荣美说。
感冒?必是那天淋雨的结果了!
叶辛潜知道自己没有过度关心员工的权利与义务,但他就是忍不住会忐忑不安,仿 佛雅芯淋雨是他的错,另一方面,他也好想见她,所以在尚未考虑清楚前,他就已换上 家常服,开车往大安区的方向出发。
午后的“妙妙音乐园地”,有很多家长和孩子进进出出。叶辛潜很努力地找到停车 位,走了一段路才到门口,他此刻一身休闲装和牛仔裤,已没有西装笔挺的老成严肃, 单纯是个年轻帅俊的男孩。
他走进“妙妙”,因为他不像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以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向他 。
园里的一位老师问:“请问找谁?”
“我找彭雅芯小姐。”他有些不自在地说。
找雅芯,就非透过余曼玲不可。没几分钟,叶辛潜就看到一位左脚微跛的中年妇女 踱出来,她的视线在接触他时,微微睁大,有的是无法掩饰的惊讶。
“你好,我叫叶辛潜,是来找彭雅芯的。”老实说,从小到大,只有女生找他,还 未有他上门找女生的经验,所以应对有些生涩。
“我知道你是谁!”余曼玲兴奋地说:“你和你父亲长得好像呀!尤其那额头、鼻 梁和眉眼,有点混血的味道,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你认识我父亲?”他相当意外。
“他是我小学同学,当过班长,还是全六年级总级长,勇敢又讲义气,是大家的英 雄偶像。”她笑着说。
已经有许多年了,叶辛潜不曾听人提起父亲,如今在这个小小的地方,听这亲切的 闲谈,有种极少有的温馨感觉。
“看起来很帅哟!”有个来接孙子的阿嬷直盯着叶辛潜看。
“他那爸爸是金城武和汤姆克鲁斯的混合体,我走遍世界,再也没见过那么好看的 男人了!”余曼玲说得脸都发红。
“哦,MyGOd!”旁边一位年轻老师做出快昏倒状,“园长,那就是你一辈子不结 婚的原因吗?”
“是喔!曾经沧海难为水嘛!”余曼玲开玩笑说,再看看叶辛潜,“对不起,我们 叶先生都不好意思了。”
好不容易脱离了女人堆,叶辛潜由边门走向二楼。在转角处,就听见钢琴声,他对 古典音乐不熟,只觉得弹奏技巧很好。
会是雅芯吗?
果然是她!在大大的钢琴后,她穿着白毛衣和棕绿色长裤,长发披散、脂粉不施, 令他忆起在史丹福见过的华裔女孩,秀丽而明朗,即使略带病容,也有着无法形容的生 命力。
见到叶辛潜出现,雅芯吓了一跳,交错换位的双手戛然而止,她说:“你怎么来了 ?”
“听我阿嬷说,你生病了……”这是个理由,但不是非常好。
“你们“普裕”的手册,有雇主探员工病的这一条吗?”雅芯很直接的问。
“呃!没有,不过,你淋雨,是我不对……”这话更荒谬了,他因此说得支支吾吾 。
余曼玲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这不就像当年看叶承熙和涵娟谈恋爱一样吗?现在是 他们的子女,男的像父亲,女的像母亲,那曾有过的浓情深爱,会不会跟着遗传到下一 代,彼此再一次情有独钟呢?
“叶先生来探病是一片好心,我们可要好好招待。”余曼玲打算泡壶茶,和这后生 小辈好好聊个天。
可无奈,茶刚泡好,楼下就有家长来找,余曼玲只好告退,留下两个年轻人独处。
叶辛潜看雅芯啜一口绿茶,忍不住问:“你也喝中国茶吗?”
“以前很不习惯,总要加糖或牛奶,上大学后才慢慢体会中国茶的清醇。”雅芯说 :“我还是很讶异你来看我。”
“难道我就不能当一次好人吗?”他摸摸鼻子笑说。
“所以来看我,是因为慈悲心肠?”她替他解释。
“或许吧!反正我已经来了。”他又笑笑说:“看起来,你的病好了大半。”
“本来就不是大病,只是疲倦,找个偷懒的借口罢了。”雅芯见他没应声,又说: “一直不习惯这里的秋天,没有满山红叶,最怕是忽冷忽热的,以为凉了,一下又变成 夏天,害我都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
“想回美国吗?”他问。
“暂时不!”她摇摇头。
叶辛潜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接着问:〔你好像没有告诉我你打算留多久?”
等找到叶承熙的人吧!但雅芯不能明言,只说:“我计划是一年,然而,也有可能 更早。好怪!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
雅芯是美式脾气,有疑问大都坦然提出,这倒难为了心里有鬼的叶辛潜,他假装幽 默地说:“你那天说你父亲爱车成癖的故事,如当头棒喝,我真怕哪一天也真会爱物胜 过爱人,所以决心改变。我今天来看你!搞不好明天就去看王警卫和李司机的家人也不 一定呢!”
“当头棒喝。我知道,是一个和尚黄檗打他徒弟的故事。”雅芯见他又笑出来,忍 不住说:“中国话我没问题,但成语真是一大考验,就像美国俚语,不深入当地,还真 不懂……不过,我那番话真那么有效吗?”
她那认真的神情让叶辛潜领悟到,她对他真的具有某种影响力,由最早的触怒、争 执、冷战,以及后来的和解与沟通,像两条有吸引力的并行线,愈靠愈近,这是他与人 从未有过的结交模式。
她到底哪里特别?因为有着聪慧、坚定、自信和一种仁慈感性吗?抑或者她有着西 方的开朗明媚及东方的温柔敦厚?叶辛潜一时思绪纷扰,无法回答,便换个话题说:“ 那位余园长很妙,说是我父亲的小学同学,我觉得好像是碰到一场艾丽斯梦游式的奇遇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