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非跑不可,想抒发心里的怒气和怨气,这一直是她解除压力的方式。
大安公园里晨起运动的人并不少,她谁也没注意,只是半盲目地绕着圈,直到汗水 淋漓,急喘不已为止。
运动就出汗,如果日子有这么单纯明白就好了!
雅芯回到“妙妙”时,来上课的老师及小朋友已挤满了空间,她正和大家打招呼时 ,余曼玲走过来说:“雅芯,有个小姐找你呢!”
雅芯这才发现曾如菲正坐在角落,染红的头发,一身亚曼尼蓝色套装,那奢华时髦 的打扮,和整个音乐教室里的艺术气氛极不协调。
“是我。”曾如菲站起来,冷傲地说。
雅芯看看自己的慢跑装,“曾小姐坐一下,我换件衣服就来。”
在楼梯间,余曼玲小声的问:“她到底是谁?”
“阿姨,你还记得三十年前,章立珊迂尊降贵到市场来看我母亲的事吗?”激动之 下,她竟连最难的成语也用得极顺口。
“她是辛潜的……女朋友?”余曼玲惊讶的说。
“猜对了!富家女对平凡女,老掉牙的肥皂剧啰!”雅芯自嘲地耸耸肩。
“天呀,历史竟然会重演!”余曼玲摇头说。
“西方也有一句话,Historyalwaysrepeatsitself,问题是,结果也会重复吗?”
雅芯半自言自语地说。
她穿下楼的,是一件纯白羊毛衣和咖啡色真皮窄裙,头发上戴着一条白色的宽边发 带,纯真中带着俏皮,是叶辛潜最喜欢的装束之一。
余曼玲已空出办公室,曾如菲无聊地看着墙壁上挂着的证书和奖状。雅芯一进来, 她立刻瞟到那真皮裙子,心里估量它的价值,不很便宜,但也不是最好的名牌。
这已是曾如菲的本能,看人先看对方的衣物首饰,分析好质料品牌,再看有没有比 自己的行头贵。若有,她会好几日坐立难安,恨不得能立刻搭飞机到欧洲某名店,把东 西一扫而空;若没有,那个人就不值得一提了!
所以,曾如菲脑袋里记得的面孔并不多,她只要分清女仆的衣物、司机的制服、买 名牌的贵妇、穿成衣的普通人……就够过日子了。
如今她要被迫去记雅芯的脸,只因那女人不自量力的想抢叶辛潜,那是双重的恨!
不等雅芯开口,她就说:“去掉这房子,这里头的家具钢琴大概不到两百万,连我 家一副名画都不如,很难想象生意做得起来。”
那声音中有着明显的讥诮,让雅芯忍不住说:“偏偏做得很好,余园长已是台北有 名的幼儿音乐老师,而更伟大的是,这全是她一手建立的,不靠家里、不靠朋友,这所 有的一切,全是她个人努力的结果,比一幅名画还有价值。”
“那是你们这些卖不起名画的人说的,我只要和这栋楼的房东说一声,余园长就什 么都没有了!”曾如菲半认真地说。
雅芯真不相信,这即将迈入二十一世纪的时代,竟还有这种仗势欺人的财阀?她想 起章建哲说的,若有人碰阿潜一下,曾如菲的十只爪马上伸过来,会抓得人惨不忍睹, 现在她面对的就是一只凶猛的母豹!
她不能危及余阿姨的事业,于是转换话题说:“曾小姐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呢?”
“什么事你会不知道吗?”曾如菲没好脸色地说:“我真可怜你,辛辛苦苦巴结到 ‘普裕’的小开,没想到他很快就要变成乞丐,你恐怕连条钻石项链都没要到吧?”
“我不想谈我的私生活。”雅芯拒人于千里地说。
曾如菲碰个软钉子,心中极呕,“反正你也没什么‘私生活’可说了,因为阿潜很 快就会和我结婚,我今天就是来警告你,阿潜是我的,你若敢再接近他,就别怪我不客 气!”
结婚之事,雅芯曾由章建哲口中听说,此刻曾如菲再强调一次,她不相信,却又不 得不害怕,这是叶辛潜非走的一条路吗?在表面上,雅芯仍不动声色地说:“辛潜不是 任何人的,更不是你养的一条狗,可以由你决定他要和谁交往或结婚。”
“我当然可以。”曾如菲得意地说:“因为‘普裕’已在破产边缘,只有我能救他 。你们尽管给他一大堆爱情,但都不如我手里的一分钱重要,阿潜注定是我的。”
“那也要辛潜自己同意才可以。”雅芯快受不了。
“他会同意的。”曾如菲冷笑说:“彭小姐,你该死心了,阿潜己经没有东西能够 给你,而你也无法提供他所需要的金钱财富,还不如早早另寻目标,免得赔了夫人又折 兵,懂吗?”
不懂、不懂!雅芯只晓得,自己已不能和她同处在一个房间内,再多待一分钟!她 努力维持着礼貌说:“曾小姐,我想我们没什么话好谈了。”
“是没什么好谈的。”曾如菲说:“不过,你若再继续纠缠阿潜,我和你之间就会 永远没完没了,你斗不过我的!”
说完最后一句,也不等雅芯反应,她就将头抬得高高的,像出巡的女王般,不把所 有的臣民看在眼里!极傲慢地走出“妙妙”的大门。
雅芯仍在办公室内呆坐着,一个早上,就仿佛打了好几场昏乱的战争,她的人生从 没有如此复杂过,她以为那些肥皂剧里夸张的剧情,并不会发生在真实生活里呢!
余曼玲轻声的走进来,关上门说:“雅芯,你还好吧?看你的脸色好沉重,是不是 曾小姐说话太过分了?”
“她说,辛潜就要和她结婚,要我从此不要再去找他。”雅芯淡淡地说。
“这种事哪能由她说呢?”余曼玲安慰道:“我看得出来辛潜是真心爱你,虽然我 才认识他几个月,却知道他有所为,有所不为,是个有原则的男人。我有信心,他一定 会做出最正确的抉择。”
“阿姨,问题是,我和辛潜,都已经弄不清什么才是正确的抉择了。”雅芯幽幽地 说:“若是从前,我会发誓,绝不能像妈妈一样,为了让爱人追求财富,把他让渡给另 一个女人,那是怯弱无知的做法,但我现在真的不确定……辛潜和叶伯伯又不同,叶伯 伯尝过穷困,明白那种一无所有的滋味;然而,辛潜一生下来就富贵,凡事用钱衡量, 他曾经也是像曾如菲那种骄奢之人,他真能安于平淡吗?依心理学而言,人到最后关头 ,仍会以他最习惯的生存方式为依归,那表示辛潜会选择‘普裕’和曾如菲,不是吗?
”
余曼玲把她揽到怀里,轻抚她的头,无言以对。
“阿姨,你曾经恋爱过吗?”雅芯突然问。
“我的腿这样,谁会爱我呢?”余曼玲顿一下又说:“是曾有个医生,我开刀时认 识的,我们很谈得来,极有默契,他曾表示对我有意,但我一看到自己的脚,就满心的 自卑,为了不要妨害他的前途及生活,我提出分手。他,就是后来我走上音乐专业,甚 至出国留学的原动力。”
“你有再见到他吗?”雅芯好奇的问。
“没有,但我能拥有这些美丽的回忆也就够了。”余曼玲微笑地说。
“瞧!阿姨,你和我妈,你们那一代的女人都习惯选择自我牺牲。”雅芯苦笑着说 。
“但你这一代完全不必牺牲,你们有更多的自由和自主。”余曼玲拍拍她的手,“ 辛潜若娶了曾如菲那种女孩,心灵上永远不会幸福,她虽然有金钱,但那是短暂的;而 你有爱,那才是永恒。你若真心喜欢辛潜,就努力去争取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