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摇头。“怎么会呢?”
他再凝视她,然后说:“你回家吗?我送你。”说完立刻摇头,自责地。“在你面前我真的是一无是处。”
“我回家,司机在外面。”她想笑,忍住。
他看来比何哲更不成熟。
“那我先走。”他的眼中看得出诚意,不知道为什么对着雪曼似乎笨手笨脚。
“从来没有这么失败过。”说走却又不站起来,意犹未尽。“我完全不想得罪你,真的。对其它人也不会这样,就是对你──这么莫名其妙,一定前世欠你。”
“今生欠我。”她说。
“会吗?”他呆怔住了。雪曼会讲这样的话?她脸上没有开玩笑的模样。
她淡淡地笑,慢慢地站起来。
“再见。我先走。”
何啸天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背景,直到她消失在转角处。
“我见过她,真的以前见过她。”他自语。
雪曼走出置地才松一口气。她感觉得到何啸天的视线一直紧紧跟着她,她紧张得几乎连路都走不好。
他一再说“我见过你。”他真不记得?
一直恍恍惚惚地回到家里。
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他的态度都是真的,他竟不记得她,难道是另一个叫何啸天,又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
她的双颊发烫,神思缥缈,久远的记忆在心底轻轻揉动,只要她愿意,稍用手指掀开,那又甜又痛的往事必跃然而出,必会带来另一段全然不同的生活,必展开惊天动地的大变动,只要她愿意。
“阿姨,我回来了。”宁儿的双手温柔地停在她肩上。
“宁儿。”她抬起喜悦的脸儿,眼中竟有似真似幻的眼泪。“宁儿。”
好紧紧地拥抱着宁儿。
宁儿凝视她,无法辨别她是喜悦或是伤感,然此刻,她美丽得惊人。
“你在想什么,阿姨。”宁儿忍不住问。
“我想以前。”雪曼坦然。
“很年轻的时候?年轻得你还未结婚?”
“是。”雪曼承认。“年轻时很多事很动人。”
“我能分享吗?”
“很琐碎的事,”雪曼眼中依然星光灿烂,“我自己想来很有趣,很沉醉,别人未必。”
“刚才那一刹那你好美好美,阿姨,你想到一个英俊不凡的男孩子。”
“让我保有一点秘密,好不好?”
宁儿从牛皮纸封里拿出一份文件。
“这是老人院的基金,我已在陈汉那儿签好名字,这一份请你收起来。”她说。
“你收起来,是你的名字。”
“阿姨,你这些都用我的名字,我担心自己的能力,怕做不好。”
“只要你做我就开心!”雪曼握住宁儿的手。“阿姨的东西以后都交给你。”
“那怎么行,”宁儿吓一跳,“我担当不起。”
“宁儿,我现在只有一个人,你是最新的。”雪曼眼中有一抹好难懂的光芒,慈爱又仿佛遗憾。“我的一切以后都是你的。”
“阿姨!”
“我们不讲这些。”雪曼说:“下楼吃点心。”
“我约了老人院的林院长,明天放学会去见他并谈一谈基金的事,你也去?”宁儿问。
“我想请诺宜和姑姑也去,事情由她们那边开始的。”
“我接诺宜和姑姑,你自己去。”
“好象开始真正在做一点事了,”雪曼有点兴奋,“到时候由你去谈,我不出声。”
“出钱的是你。”
“出力的该是你。”雪曼笑。
相处越久,雪曼越对宁儿依赖,心理上已当她是自己女儿。女儿,她从小的梦想。
梦想,对某些幸运的人来说很容易成真,有些人却只是一辈子的遗憾。
老人院在新界大埔附近,开了很久的车才到,是在一处山脚下。
雪曼到得最早,迎接她的是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非常斯文,非常有书卷味,而且一表人才,不像属于这种地方的人。
“陆夫人,”这男人礼貌地伸出右手,“我是林士轩。”
雪曼惊讶地望着他半晌。
这个男人不像现实中的人物,像小说中描写的那种书生。民国初年北京大学的学生,穿一件蓝布长袍,围一条白色围巾,潇洒飘逸地在校园中迎风而立。
他是林士轩,老人院的院长。
“林院长?”她有点不能置信。
“是。”安详恬淡的笑容。“请进来坐。”
雪曼被迎进院长室。
相当简陋的布置,与雪曼平日惯见的环境全然不同。加上面对着一个不像现实中人物的男人,她莫名地拘束。
“陈汉律师和诺宜已把你的意见告诉我,实在太感谢你的支持。”林士轩连声音都斯文清秀,不沾一点凡尘。
“不,不必感谢。是诺宜把你们的情形告诉我,我很感动,尤其你很难得。”雪曼说得并不流畅。“不过不由我管,宁儿会跟你说。”
“是。丁宁儿小姐。”
门外又有人声,她们到了。
诺宜站在林士轩身边替大家介绍,像个斯文雅致的女主人。她看来和士轩很熟之外,两人之间还有一份和谐含蓄的友谊。
雪曼觉得她了解诺宜爱来老人院的原因了。
士轩很仔细地讲老人院的一切,并带她们参观。老人院并不大,一百多位老人住在一幢二层楼的房子中。有很干净的厨房、洗衣房。这里有三名职员,还有两名住院护士。
“职员够了,护士不足。”士轩说:“因为超过八十岁的老人有十几人,有部分连冲凉都要护士代做,所以两位姑娘很辛苦。我们的薪水比外面低,此地所有的工作人员全是志愿的,教会的兄弟姐妹。”
宁儿一边听一边还用纸笔记下,很认真。
士轩并没有让大家与老人家见面,也没有开一个欢迎会什么的,他显然不是注重形式的人,一切很实在。
回到院长室,宁儿低声对雪曼说了几句话,雪曼含笑点头,于是宁儿说:
“第一步先改善厨房,用现代化电器的用具。再加请两位护士,如果不够可以三位,”她望着士轩,“至于其它的,请林院长自己计划,基金会负责一切钱财的事。”
“这太好了。”士轩露出好欣慰的笑容。“能得到你们这样的支持,老人们都有福气。”
“诺宜介绍过你,我们很敬佩!”宁儿说。虽然她年轻,办起事来有条不紊,很有大将风度。“我们不干涉你的一切行政,基金会对你极有信心。”
“后面还有块地也属于老人院,如果有经费可以扩建,老人院还可以多收三十到五十位老人,不知两位意思如何?”士轩问。
“可以把详细的计划和需要的经费告诉我们。”宁儿很有分寸,“我们考虑。”
“办老人院是我一生的志愿,得两位大力支持,我──感激不尽。”士轩说得颇激动,眼中泪光闪动。
“别说感激,我们只尽一点力。”宁儿说。诺宜一直微笑地望着士轩,很欣赏地。
在回家的路上,她们都坐一部车,让司机开宁儿的车回去。
“姑姑怎么不来?”雪曼问。
“有位英国太太约了姑姑,她好欣赏姑姑的绳结玉石,她想买一批带回英国。”诺宜说。
“士轩跟你感情很好?”雪曼再问。
“啊!”诺宜意外地红了脸。“我们是谈得来的好朋友,他是个有理想的人。”
“很难得一个有理想的人。”雪曼赞。“但是他并不年轻。”
“他外表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大些,他有三十五岁。”诺宜说:“他从小半工半读,接下来又工作得非常辛苦。”
“他没有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