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嘉芙的模样一切正常,他也就不再言语.当然啦,爱河中的人哪有心理别人间事?他和皓白简直可以说一帆风顺.
“为甚么还不让我见你父母?”治邦不只一次地问.他早已带皓白回过家了.
“他们很少在香港.”皓白总是说.
“总会回来吧?”
“回来也忙.好吧!我会找个时间带你见他们.”她说.
时间一直都没到.
治邦刚当完更,在警署换好衣服后,接到皓白的电话.“我在马会,你来吃晚饭.”
他答应着,她又说:“把嘉芙接来,不要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不要把她当成失恋者.”
“表面不是,心里依然失落,”年纪小小的皓白懂得不少.“我了解她.”
治邦于是先接嘉芙.
“我已吃过晚饭.”嘉芙虽已坐在车上,但还是抗议.“我不想陪你们拍拖.”
“是皓白的意思.”
“真好笑.同情我失恋,没拖拍?”她笑.
“不是,有你在热闹些.”
“不想看你们卿卿我我.”
“那么快些找一个,做给我看.”他瞪眼.
“你们怎么不同情嘉麒呢?他也不拍拖.”
“怎么同?他是不拍拖,你是──”
嘉芙啼笑皆非.
几次相同的情形发生,她开始想办法躲避,不接电话,甚至有时迟回家.当然这不是长久之计,她是否该认真考虑找个人来拍拖呢?为拍拖而拍拖.
从高等法院出来,嘉芙突然看见前面一个依稀熟悉的背影,是──郑之伦.她追上前,高声叫.“师姐,师姐,郑师姐.”
之伦转身,意外驻足.“从来没大叫我师姐.”她笑.“怎么不来找我?”
“没有藉口.”
“谁说要藉口?”之伦愉快地说.“想找我就像你现在从背后追上来一样这么简单.”
“但是──我还需要些心理准备,”嘉芙有丝少见的稚气.“你是那么有分量的女人.”
“分量?你觉得我太胖?太重 ?”她拥着嘉芙.“无论如何,找个地方坐一坐.”
她们去了置地广场内的咖啡座.
“很多年以前我还没去英国,此地的冻柠檬茶非常可口,”之伦优雅地坐在那儿.“有一种特殊的香味.还有,午餐时它有一种海鲜汤,有酥皮盖在碗上,要预定的,极美味.”
“就是这一家?”嘉芙张望一下.
“是这地方,不过店名变了,装修变了,”之伦喝一口茶.“茶味也全然不同了.”
嘉芙望着她一阵.
“是否你的回忆里有感情分?所以过去的一切比现在好?”她问.
“不.我很实在也很清楚,”之伦不同意.“目前的香港比以前变粗糙了.”
“粗糙?!哪一方面?”嘉芙不懂.“香港的一切不是比以前更好更先进吗?”
“也许香港多了更多新颖的建筑物,更多新公司,但是──不再精致,”之伦指指四周的名牌精品店.“即使店里所卖的东西,价钱可能更贵,但质素方面绝对比不上以前.”
“质素?”
“人的质素,生活的质素,”之伦说:“香港人愈来愈不讲究.”
“但是香港不是更多有钱人、更多豪宅、更多豪华房车吗?怎可以说不讲究.”
“表面上是豪华、是富裕、是讲究,但是──”之伦笑.“我的感受是骨子里失去精致,原因或许就是太过分豪华、富裕和讲究.”
嘉芙侧着头思索半晌.
“这话要回去好好想想才能回答你,”她说:“我成长于这个年代,没有这种感受.”
“以前听长辈说,他们的年代如何如何,令人十分向往,”之伦又说:“现在回忆我们的年代也觉不错,你们这一代却不羡慕,很奇怪.”
“别以我为标准,”嘉芙立刻说:“我太理性、太实在、‘太法律条文’.”
“甚么叫‘太法律条文’?”
“太死板、四方,”她说:“甚至为考虑要不要接受一段感情而因此错过了它.”
这回轮到之伦好奇地望着她.
“也没甚么,”嘉芙意外自己怎么就这样对之伦说了,这件事她甚至没与母亲提过,“反正还没真开始.”
之伦脸上有愿闻其详的表示,嘉芙于是一五一十地倾吐而出,自然又流畅,说完后心中立刻变得舒畅.
“以前有首歌──《未曾深已无情》.”之伦摇头.“遗憾.”
“不不,应该未曾开始已结束.”嘉芙说:“本来还有一丝不开心,告诉你后,烟消云散.”
“这么容易变心的男人,不要也罢.”
“时间、空间、地点没配合好,怨不得人,”嘉芙耸耸肩.“而且我也爱上他.”
“真正爱一个人不是这么容易的.”
“我也这么想,”嘉芙立刻说:“我要的感情不是易热易冷的,我会把它放进保暖瓶,小心地保持恒温,有多久就多久.”
“怎么不说永恒,不说一辈子?”
“现代有永恒,有一辈子吗?”嘉芙怀疑.
“有,但不再单纯.”之伦说.
“甚么叫不再单纯?”
“若想让一段感情保持永恒,或说一辈子,要有无的妥协、无尽的牺牲,甚至──还要委曲求全,不单只是互相有爱就行,”之伦说:“爱情永恒,是上辈子的事.”
“我认为现代也可以永恒,只要两个人有绝对信心.”
“天真的想法,”之伦轻叹,眼中掠过一抹难懂之色.“如果真有,是天大的幸运.”
两人之间有一阵沉默,她们都在想.怎么谈到这么个怪题目上?
“你到法院上庭?”嘉芙问.
“不,探一位朋友,我还没有正式开始工作.”之伦说:“或者──不工作.”
“不工作?不在香港开业?”嘉芙叫.
“嗯.”之伦淡淡地应着,不以为意.“突然很懒,想享受一阵闲散.”
“那多可惜,你是这么‘棒’的人.”
“这么‘棒’的人?这个字怎么学回来的?”
“北京话,不是吗?”嘉芙笑.“愈来愈多人说北京话,说国语,很自然就懂了.”
“你看来工作得很开心,很起劲.”
“是,我有个很好的老板,”嘉芙笑.“能跟他学到很多东西,我很幸运.我希望自己将来能像你.”
“像我?”之伦摇头.“目前我甚至不想工作.”
“太累?或是有别的原因?”
“都不是.”之伦没有真正回答.“生命中往往会面临许多不同的取舍.”
“你舍了事业?但是浪费了你当年的努力,你会甘心吗?”
“没有甚么甘不甘心的,事业再成功又怎样?嘉芙,你还年轻.”
“你也不老,为甚么口气这么老?”
之伦凝望她片刻.“你不觉得现在的我很快乐吗?”她问.
“是.你快乐,你神采飞扬,但与舍弃事业有关吗?”
“有一些不直接的关系,”之伦不想深谈.“对我来说,事业不那么重要.”
“你不像那样的人.”嘉芙有点固执.“第一次见你,就被你那种事业成功女性的风采所慑,你该是事业型的女强人.”
“可以说曾经是,”之伦考虑着措词.“但是遇到更吸引我的事物,所以放弃.”
“还有比成功的事业更吸引的事物?”
之伦但笑不语.
“爱情?!”嘉芙立刻否定.“不,你一个人住,你不相信爱情永恒──不可能有更吸引人的事物,真的.”
“你真孩子气.”之伦摇头.
“除非──出家?奉献自己给宗教?”嘉芙小声叫.“你不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