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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公室里,周宁小心翼翼的等着他。

  “回来了,李先生。”周宁温柔的。

  除了用中文名字外,她的优点不少,斯文、温柔、好脾气,又细心,是很好的秘书。从她身上的衣着看得出来,她家庭环境并不很好,她是要靠白己养活自己的那种人。

  “有重要的事吗?”他脱掉上衣挂好。

  “有两封总公司的信,还有是厂里申请新机器的。”周宁有条不紊地说着,“并不太重要,都在你的桌上。”

  “很好,”他挥一挥手,示意她出去,“十点钟时你进来,我要你打几封信。”

  “是。”周宁退出去并掩上门。

  他望望桌前,整整齐齐地放着文件、今天的《南华早报》,还泡好了茶。

  周宁的确细心妥当,饱满意这秘书。

  其实,隽之的心还是乱、还是不安、还是有所牵挂,医院里躺着的那个人全无消息。

  他又想起汤小姐冷漠的声音。

  当然,他不能怪她,是他不好,他撞伤了人,无论如何错在他!

  看了几封信,周宁推门进来。

  “你——”他皱眉,完全忘了他自己的吩咐。

  “十点钟,我来速记你要写的信。”周宁微笑。他只好点点头,任她坐在对面。

  平时他口述信件很快的,根本不必怎幺想,嘴里就极有组织地说出来。

  周宁的英文速记是极好的,总能十分圆满的把他所说的录下来。

  但是今天——他说得结巴又反复,令她记录得十分困难,但她好耐性,始终微笑。

  周宁的确是个好秘书,除了这一点之外,他也看得出她对他的好感。

  但老板和秘书——他觉得是很荒谬的事,别人会怎幺想?他利用职权之便?

  而且——对周宁,他没有触电感。

  虽然他从来没谈过恋爱,及正式交过女朋友;但他向往电影或书里那种轰轰烈烈,回肠荡气的爱情,这种爱情必先有触电感,对吗?

  他的视线从不跟随周宁,面对面时也保持上司对下属的态度,他不想她误会。

  但周宁好耐性,看得出来,她始终静静的守在那儿,等待着任何一个机会。

  隽之担心过,她的手会不会终有一天温柔的抓到他?

  于是,他的神情就更严肃,更冷了。

  总经理请他过去一趟,不外是安慰他几句,说车祸平常得很,谁也没存心撞死谁。

  但——总是遗憾。

  午餐的时候,他只吃了一客三文治,喝一杯茶。

  他怕街上的繁杂,更怕五颜六色的食物,躲在办公室是唯一清静之地。

  电话铃响起来。

  “李隽之。”他接听。

  “我姓汤,”电话里是女人声音,“我打电话的目的是:爸爸已脱离危险期。”

  “啊——是你,汤小姐,”他立刻激动起来,“请再说一次,汤先生他——他——”

  “他已脱离危险期。”汤小姐仿佛在吸气。

  虽然她的声音同样冷漠,却也听出一丝激动,她也为父亲兴奋,是吧!

  “谢谢上帝,谢谢上帝!”他喃喃地念着,眼泪也涌出来,声音也哽住,“谢谢——”

  汤小姐有一阵子的沉默,或者是有感激他的真诚,原是一个陌生人,不必付出那幺多感情。

  “请问——我能去见他吗?”他再问。

  “他还住在原来的医院,”她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的话讲完了。”

  “请等一等,汤小姐,”他急切的,“我能知道你或者令尊的名字吗?”

  “不必了,谢谢你的关心。”她收线。

  拿着电话,他呆怔半晌,是他过于热心吧,人家根本没想认识他。

  留了张字条在桌上,他直奔医院。

  汤先生已从深切治疗室搬到普通病房。他是醒了,但显得呆痴。

  而且脸色苍白得像僵尸。

  房里没有护士,只有好多病人。

  他皱眉,为什幺不住私家病房?

  他立刻按铃,召来护士。

  “我想替他换到私家病房去。”他立刻说。

  护士很意外地望着他。

  “你是他什幺人?”

  “朋——朋友。”他十分不安,“当然,私家病房的钱我会全部负责。”

  “我会替依查查看可有空房,而且也得征求他家人同意。”护士看看床尾的记录牌,“你先等一等,我打电话。”

  护士去了十分钟,隽之就在那儿站了十分钟。

  明明是醒着的病人,却是一眼也不看他,仿佛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汤先生,汤先生——”他轻轻叫,“我是李隽之,就是不小心撞伤你,令你受痛苦的人。”

  完全没有反应,汤先生恼了他?

  “我想替你换病房,你意下如何?”他再问。

  汤先生连眼毛都不动一下。

  看清楚了,他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五十几岁了,还保持了清秀和书卷味——很奇怪,躺在床上的病人也能一眼看出书卷味?

  他站直了,护士也在这时回来。

  “私家病房有,可是病人的女儿不同意换房。”

  “你有没有说是我付钱?”他急切。

  护士笑得有丝暧昧。

  “当然说了,她不领情。”她说。

  “但是——这样的环境对他没有帮助。”他小声叫。

  “我也无能为力,”护士耸耸肩,“如果你坚持,可以打电话问汤小姐。”

  “我能有她的电话号码吗?”他高兴一点。

  “记录牌上有。”护士去了。

  他到走廊打电话,铃声一响,立刻有人接。

  “汤恩慈。”电话里传来的声音。

  原来池叫汤恩慈,多好的名字,一定是教徒,像他一样。

  不知道为什幺?心中就涌上一阵温暖。

  “汤小组,我是李隽之,就是——撞伤你父亲的人。我现在在医院。”

  “什幺事?”她冷漠如恒。

  “我诚意地想替他转私家病房。”他说,“你允许我这幺做幺?”

  “为什幺?”

  “我希望他有个安静的环境休养。”

  “有这必要吗?”她冷冷地问。

  “我只是一片诚意,请勿误会。”

  “诚意也是浪费,你不觉得吗?”很尖刻的话。

  “汤小姐,我——”

  “你真的见到了他?”汤小姐怀疑地问。

  “我就在病房外的走廊打电话,”他说:“我觉得三等大房太嘈杂了。”

  电话里有一阵沉默,然后她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对他来说,换不换病房已全不重要,再杂再吵也没关系。”

  “我不明白什幺意思。”他叫。

  “他的脑已完全破坏,再无思想、记忆。”她的声音还是很冷、很硬、很坚强,“换句话说,他变成白痴。”

  “不——”他吓得大叫起来,“不可能,不是这样的,怎幺会——会如此。”

  “我相信事实。”她冷淡的,“任谁也改变不了的事情。”

  “那——那我——”他在电话的一端哭泣起来,“我还有什幺事可以做,可以帮忙?”

  “没有。再没有任何事你可以做的。”她生硬的,“这个时候,你最好还是远离我们。”

  “不——”

  “你再出现,只有徒增我们的麻烦及负担。”她说:“我已说得好清楚,这件事,错不在你,你不必有心理负担,更没有义务负什幺责任。”

  “汤小姐,请给我一个机会——”

  “什幺机会?出一点钱令你良心平安些?”汤小姐似乎也激动起来,“事到如今,你也该知道金钱是帮不了忙的。能买回他清醒吗?”

  “不,不,我不是这意思——”

  “可是我这幺想。”她斩钉截铁地,“所以请你以后不必再打电话或探望,我们不想见你。”

  “你——怪我?”他心冷了。

  “怪你有什幺用?能救醒父亲?”她颤抖的,“而且根本不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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