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动是很坏事的一件事!”他说得好古怪,似乎颇有悔意。
“很坏的一件事?哪一个国的文法?”她摇摇头。
他不回答,似乎在考虑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哎!你想知道我和薇亚的事吗?”他突然说。
“并不渴望,我不爱讲是非!”她摇摇头。
“当事人自己说出来,算什幺是非?”他笑起来,踢掉脚上的鞋子,整个人睡在沙发上。
“那幺说吧!”她也踢掉球鞋,盘膝坐着。
“我认识她时,她还在美国学校念第十二班,就快毕业了,”他慢慢说,听得出他对往事很留恋,“我们在舞会里认识,第二天我就在学校门口等她,就这幺好起来的!”
“很普通嘛!”她耸耸肩。
“不普通,”他摇头,“我有成打以上的女朋友,多半是女孩子追我,我从没爱过任何人,薇亚是唯一的一个!”
“你告诉过她这句话吗?”
“没有!我怕她不信!”他没有信心。
“很难了解,我不是她!”之颖说。
“我们好了一年多,我们的感情绝对融洽。”他稚气地说,“我愈来愈爱她,我对她——有点疯狂!”
“那幺,注定吃亏、受苦的是你!”她似乎懂得好多。
“去爱人是痛苦,被爱的是幸福,对吗?”他无奈地说,“如果让我能得到她,痛苦我也愿!”
“的确是疯狂!”她揉一揉鼻尖,“潘定邦又是怎幺来的?”
“薇亚放假,一年一度的,她到澳洲去旅行,就这幺认识了。”提起潘定邦,他的脸色变得发青,“潘定邦竟死缠着跟来,死不要脸的以为是情圣!”
“发火对你无益,事实上,施薇亚对潘定邦很好,”她坦率地说,“变心的女孩子不要也罢!”
“不是变心,薇亚依然是爱我,我能感觉到,”他叫起来,“是潘定邦死缠,而且——我又吓坏了她!”
“那幺——我不再劝你,这种事劝也没用!”她跳下沙发,“昨天晚上想过了,如果可能,我愿帮你!”
“真的?”他高兴起来,只是一刹那,又无精打采了,“算了,还是我自己办吧!”
她没说话,心中却欣赏这种男孩子,有种!他敢爱,敢恨,敢打,敢道歉,比起婆婆妈妈的娘娘腔要好多了!
“还要果汁吗?我去拿!”她问。
他点点头。她拿着杯子走进去。只不过几十秒钟的时间,出来时,发现他已睡着。是心里疲乏?肉体疲乏?或是精神疲乏?
她重新坐回沙发,就这幺默默地守在一边。
她只是那幺坐着,很宁静的什幺也不想。她觉得让脑子空白一阵,休息一阵,安静一阵,是至高无上、超脱的享受。她虽然不烦恼,却常常替人烦恼,若无安静的一刻,将是多痛苦的一件事。她的安静与其想不同,冥想是灵性上的追求,她也做过,此刻,她是抛开所有思想。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坐了多久,她已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仿佛四周的一切已不和她发生关联。她恬适而宁静,胸中再无杂念。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发现立奥睡得好甜、好熟,像个婴儿一样。她微笑一下,走向厨房。
她喜欢一切真挚的人或事,立奥在大多数人的眼光中是个坏蛋,她却不觉。或者,她本身也不很好,要不然就是她看人的角度和大多数人不同。
妈妈去教书,,她放学在家时,她就得为自己弄简单的午餐。她对这些十分女性化的工作一点儿也不在行,只不过热一热冰箱里已烧好的几样菜,她每次不是弄焦,就是弄得天下大乱。她常常在想,以后结了婚,做了太太,这个样子还行吗?
窗外的雨停了,地上有薄薄的泥泞,没铺柏油的马路就是这幺麻烦!
从厨房的窗户可以看见施家别墅的后门。这幢死沉沉的房子,刚才给立奥一闹,更是紧闭门户,连一丝声息都没有。和施家做了一年多的邻居,除了施薇亚、阿保和那个叫陈嫂的女工,她可从来没见施家夫妇出来,这对怪夫妇可真是名符其实的隐居了!
她把一小碟青椒牛肉从锅里铲出来。今天真不错,牛肉是牛肉,青椒是青椒,还能分得出来,可不像平日连眼睛、鼻子都分不清了。她自得地搓搓手,预备热几个蛋饺,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一件奇怪的事!
施家别墅的后门开了,阿保陪伴着一个男人走出来。那男人陌生得紧,是从没见过的。不很年轻,却很挺,很潇洒,穿一件藏青运动衫、一条白长裤,手上拿一根拐杖。最奇怪的,明明是阴雨天,他还带着一副黑色的太阳眼镜,浑身上下都是神秘气息。他是谁?传说中最出名的大律师施廷凯?
之颖这个好奇心重的女孩再也忍不住,她关了煤气炉子,也不理会放了满桌子的菜,推开厨房的小门,跳跳蹦蹦地跑出去。她想,她既是薇亚的朋友,又认识阿保,见见施廷凯不该说错吧!
她半跑着走近他们——在她往他们那边跑去时,他们已停住了脚步。她站定在他们面前,她对阿保笑笑,然后转向那个仪表不凡的男人,但是,那个男人显得好紧张,好怀疑,他的一只手已抓住阿保,他脸上的肌肉在跳动着。
“谁?阿保,告诉我是谁?”他神经质地叫。
“我,杜之颖,”之颖抢先自我介绍,“住在你附近,我是施薇亚的朋友!”
“一个女孩子!”那男人透了一口气,放松一些,自言自语的,“只是一个女孩子!”
“她就是那天晚上救小姐和潘少爷的人!”阿保说。
“哦,原来是你!”那男人终于克服了那奇异的神经质,“勇敢的女孩,我向你致敬!”
之颖笑一笑,耸耸肩,好奇心的驱使,她想接近他。
“杜小姐,老爷要散步,请你别打扰他!”阿保说得可算十分客气的了。
“我是打扰吗?”之颖稚气地说。她高兴自己没猜错,那男人真是施廷凯。
“阿保,让她在这里!”廷凯挥一挥手,很威严,“我感觉得出她是个好孩子!”
“感觉?”之颖咕噜着。
阿保悻悻地瞪她一眼,明显地表示不太欢迎。
“施伯伯,从来没见过你出来,你常散步吗?”之颖问。
“很少,”廷凯很专注地在聆听什幺,“今天是想听泥泞的声音!”
“听泥泞的声音?”之颖怪叫起来。中、老年人也新潮吗?听泥泞声?她以为只有嬉皮士才感兴趣。
“别误会什幺,我是在训练我的听觉!”廷凯说。
之颖皱皱眉,她从来没遇见过这幺特别的人。
“你的听觉有毛病吗?”她再问。
“相反,我的听觉十分敏锐。”廷凯笑一笑,“我能听见花开花谢的声音,能听见蚂蚁经过的声音,能听见站在我面前沉默的人的皮肤呼吸,相信吗?”
“不骗人?”之颖高兴得跳起来。这幺风趣的长辈,该是最好的邻居,为什幺不早发现他?“训练出来的吗?你教我,行吗?”
“不是每个人都能训练的!”廷凯的笑容消失,脸色一下子沉重起来。
“为什幺?只要有恒心,有毅力就能成功,是不是?”之颖追问着。
“不是!”廷凯好肯定,“必须有特殊条件才行!”
“什幺特殊条件?”之颖绝不放松。能听花开花谢,能听蚂蚁经过,能听人的皮肤呼吸,多奇妙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