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的场合实在并不好过,尤其是不很融洽的两个年轻人。黎群很失望,本以为有机会能和亦筑单独相处,谁知爸爸回来,雷文又来,他不能埋怨之谆,心中对雷文就更加不满怠了。
音乐很好,是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但屋中的五人都各怀心事,让美丽的乐声从身边溜过,一张唱片放完了,黎瑾预备换一张时,雷文忽然提出要走。
“我想走了,晚上有点事,”他看看黎瑾。“明天有空再来,好吗?”
黎瑾不置可否地站起来,之谆回家时,她总是这幺冷冰冰的样子,黎群巴不得雷文走,一声不响的换上—张《诗人与农夫》序曲。
“不再坐一会儿?吃过晚饭再走?”之谆说。
“不了,明天再来,”雷文摇摇头。“亦筑,一起走吗?”
亦筑呆一下,雷文真太大意,他难道不知道黎瑾会为这件小事生三天的气?
“不,我想再坐一会儿!”她拒绝了。
黎瑾板着脸,一声不响的朝花园走去,雷文不得不快步跟上去,—边跟各人说再见。
“小瑾的小心眼,使她永远得不到真正幸福!”之谆叹口气。“过份的忌妒,只会伤害自己!”
知女莫若父,亦筑不便表示什幺。
“小群,你的脾气也得改改,”之谆对刚换唱片的黎群说:“雷文到底是客人,又是小瑾的朋友,不能使他太难堪,懂吗?”
黎群似乎想说什幺,又忍住,终于沉默的点点头。他很听之谆的话,他觉得自己比较了解父亲。
“我们——一起去看后山的桔子,好吗?”亦筑忽然兴致勃勃的提议,她以为之谆一定赞成。
“不了,今天我太累了,你和小群去吧!”之谆说。
亦筑的心一下子冷了,为什幺他不肯去?他不是约她一起回家吗?难道——
“现在去吗?亦筑!”黎群高兴地说。
亦筑无法不答应,是她自己提出的,不是吗?走出客厅,她后悔极了,为什幺要提这个鬼意见?为什幺不留在大厅和之谆在一起?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去看桔子了!”黎群说。
“为什幺你说话总带着一份酸意?”她反问。
“不知道,下意识的吧!”他耸耸肩,很潇洒,“看见雷文我就不舒服!”
“别不舒服,听你父亲的话吧!”她笑。
“我父亲好象很喜欢你!”他说。
“什幺话!”她红着脸,会错了意。
“我是说爸爸对你很好,平日我们同学来,尤其是女孩子,他很少理的!”他解释着。
“是吗?”她心中—热。
“事实上,你是个和一般人不同的女孩子,”他看着她,“从你身上找不着俗气!”
“别太恭维我,我很易脸红!”她说。
“你以为我在恭维你?”他皱皱眉。
“那幺别再说这一类的话了。”她心不在焉的。
走出后园,开始见到桔林,一个个半青不黄的桔子,挂满树上,不说美丽,也算是叫人心喜的了。亦筑想不到会结那幺多桔子,忍不住叫起来。
“那幺多,真想不到啊!”她双手掩住口。
黎群露山一抹得意又骄傲的笑容,更有掩不住的稚气,平日的冷傲都己逝去,他握着双手,看看桔子林又看看亦筑,什幺话都说不出来。
“我现在才了解所谓农人收获之乐,”亦筑再说:“虽不是我的心血,我也替你高兴!”
“如果你看到孤儿院的孩子来采熟了的桔子时,你会更高兴,”他看着亦筑。“那些可怜孩子的笑容,能使铁石心肠的人都感动。”
“是吗?”她虽这样问,心中已经感动。倒不是那些可怜孩子,而是黎群。
“小瑾说我多事,自找麻烦,每年多捐些钱给孤儿院不是更好?我觉得钱并不能代表一切,更有许多钱所买不到的东西,例如孩子的欢笑,你说对吗?”他慢慢地说。脸上有一抹动人的高贵光辉。
“当然,当然!”她连声说。钱不能代表—切这句话由一个富家子弟口中说出来,似乎更可贵些。有钱人的可厌嘴脸她已看得多,偏偏黎家父子都没有那逼人气恼。
“我自小没有母亲,父亲又忙,所以我很能体会到那些孩子的心,多一点爱,这比钱重要得多,是吗?”他再说。
“你母亲——很早就去世?”她转开话题。
“是的!”他低下头,似乎不愿多谈这事。
“为什幺?病?”她追问。不是为了关心他母亲,而是想探知之谆的梦,那个短暂易碎的美梦。
“是病吧!”他淡淡地说:“我并不很清楚,当时我年纪太小!”
她摇摇头,母亲怎幺死的会不清楚?年纪太小也是个太牵强的理由,再小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他在搪塞,这里面一定有什幺原因,也许还有段故事,她的好奇心完全被引起。
“当时——再黎园里吗?”她紧紧的追问下去。
“死在黎园,葬在黎园,”他仍不起劲。“就在桔子林的后面。”
“是吗?”她眼光闪动。“带我去看看好吗?”
他犹豫一阵,摇摇头。
“太远了,下次吧!”他说:“天已暗下来,我怕你会冷,而且——爸也许在等吃晚饭。”
“也好!”亦筑点点头。她想起之谆约她一起走的事。提起黎群的母亲,看桔子及讨论孤儿院中孩子的情绪又冷下来,自然,黎群并不真要亦筑看桔子,只是找接近她的借口。
他们又慢慢走回去,黎群显得很沉默,亦筑也不愿打扰他,快到屋子,他忽然说:
“母亲死得很突然,十多年来,爸一直不曾提起,似乎永远不会再提起了,但我看得出,爸——相当痛苦!”
亦筑心中一震,黎群明明不愿讲,为什幺又说出来?听他这幺说,真是有什幺秘密了,他说之谆相当痛苦,是真的吗?她怎幺看不出来?
“别说了,我刚才只是——随便问问!”她怪不好意思。
“是我自愿告诉你的,”他摇摇头。“我比较了解爸爸,近年来他交女朋友,多半与母亲的事有关。”
“他一定是觉得空虚,觉得寂寞!”她脱口而出。
“或者吧!”他看她一眼,并未发觉她的失言。
大厅里的灯光都亮着,却映出满屋的冷清和寂寞,之谆说得对,黎园中是仿佛缺少了什幺,那是所有豪华的装饰所无法代替的。
只有黎瑾独日蜷伏在一角的沙发上,她那如梦的黑眸,更增加了黎园的暮气。
“爸呢?”黎瑾问:“怎幺只有你在这儿?”
“谁知道?”黎瑾冷冷的,“或者在看花吧!”
“阿丹预备好晚餐了吗?”黎群问。
“我去看看!”黎瑾懒懒的站起来,雷文一走,似乎带走了她所有兴致,连多看亦筑一眼她都不愿。
亦筑不语,她明知道黎瑾为了雷文曾叫她一起走而不高兴,让她小姐脾气发光了就没事的。
一会儿,年老的阿丹出来说晚餐预备好了,黎群带亦筑去餐厅,不见了黎瑾,只有之谆坐在那儿,他们父女俩好象捉迷藏似的。
“黎瑾呢?不去找她吗?”亦筑坐下来问。
“小姐现在不想吃,她要睡一会儿!”阿丹说。
亦筑看看之谆又看看黎群,他们都不以为异,想来对黎瑾的脾气已经熟知。她也不再问,低着头专心吃饭了。
这一餐吃得很沉闷,阿丹的菜虽烧得十分出色,尤其那一碟盐焗鸡,可以与一流的广东餐馆媲美。但亦筑吃得相当不好消化,主要的她不习惯单独和两个可算陌生的男人一起吃,何况,两个男人在她心里的关系又十分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