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遇着正要回家的亦筑,她抱着一大叠书。走得匆匆忙忙的。晓晴不想招呼她,也许并不是她的帮忙,而且,晓晴不愿有人来分享她此刻的幸福。很自私,是吗?不能怪她,谁在感情上能不自私呢?
但是,亦筑已看见他们了,她脸上先有些惊讶,接着,她笑了,笑得真诚而愉快。
“我们去金城吃午饭,一起去吗?”黎群说。他下意识的放开拥住晓晴的手,他仍有些不自然,不管是不是真爱,他总追过亦筑—阵子的。
“不,下午没有课,我得回家!”亦筑摇头,一种讯问的目光看着晓晴,后者点点头,她更释然,“下次有空总得敲你们一次!”
“那幺再见了,”黎群挥挥手,他已没有那冷傲的样子,“我们快去快回,要赶第六节课。”
亦筑再笑一笑,转身离开。正午的阳光照着她,地上一点影子都没有,黎群突然发觉,在他们几人中,亦筑依然是那幺孤单,是否——他能为她做些什幺?
坐在出租车上,晓晴始终微微的、满足的笑着,黎群的改变,已使她拥有了全世界,只是,有一点疑问,她必须弄清楚。
“黎群,你今天变了许多,为什幺?”她含蓄的问。
他神秘的对她笑,然后认真的摇摇头。
“还是别问吧!免得使我难堪!”他说。
“有什幺难堪的?我了解你的一切!”她细声说。
“是吗?”他犹疑的看着她,“你真要知道?”
“我该知道的,不是吗?”她的声音更细。
“好吧!”他说,“我好象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现在梦醒了,面对现实而已!”
“总会有个原因使你梦醒的!”她固执的追问。
“是亦筑,”他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她告诉我走错了路,走在一条永远走不通的路上,我回家想了许久,我认为她是对的,如果我再执迷不悟,真是自找麻烦!”
她没有出声,似在沉思,过了一阵,才慢慢说:
“每个人都会走错路的,聪明人才会回头!”
“我不是聪明人,我笨得不懂什幺是爱情,”他自嘲的摇摇头,“我自私,自大,自傲,只想得到——占有,这算什幺爱?”
“爱情应该得到占有,否则就不完美,”晓晴不同意的,“除非在特殊的情况下,才要牺牲。”
“你们说得不同,我更迷惑了!”他再摇头。
车停在金城门口,他们下车。楼下已坐满了食客,黎群引着晓晴上二楼,二楼竟然也没有空位,他不禁接头叹息了,真是扫兴之至。正预备下楼换另—家餐厅,突然有个人站起来招呼他,他定定神,发现招呼他的竟是之谆。之谆独自霸着一张桌子,黎群犹照了一下,有些尴尬的走过去。
“爸,一个人吃午饭?”黎群说,“这是我同学徐晓晴。”
“见过了,是吗?”之谆笑笑。虽然他潇洒如故,黎群机警的觉察到他的憔悴和笑意,“一起吃吧!”
晓晴害羞的、斯文的低着头,对之谆,她存着敬畏的心,她觉得之谆风趣,和蔼,平易近人。
“爸中午都在外面用饭的吗?”黎群勉强找话题。父子之间似乎疏远了许多。
“阿巴桑的西餐吃腻了,换换口味!”他淡淡地说,“你们叫东西吧!”
黎群吩咐了侍者,就沉默着。不知道为什幺,他觉得对父亲有一份歉疚。他不知道之谆是否真爱亦筑,但是,父亲就那幺默默的依了他,不抱怨,也不责怪,这使他心里一直不舒服。
“小瑾近来怎样?回过黎园吗?”之谆问。
“回过一次,是和雷文吵架,”黎群摇摇头,“以她的个性,和什幺人都处不好!”
“怎幺了?刚结婚就吵架,”惊讶又不安,他绝不希望儿女步他的后尘,“为什幺?”
“我不很清楚,看样子,小瑾连雷文的妈妈都不满意!”黎群当着晓晴不愿深谈。
“这孩子,”之谆叹息,“简直像她妈妈,这样任性,心眼又窄,怎幺能得到幸福呢?”
“雷文对她很让步,不会——很严重的!”黎群说。
“让步也有个限度,我真替她担心!”之谆若有所思。
菜送上来了,暂时中止了谈话,侍者退开,之谆突然说,说得那样惊人。
“我想搬回黎园住,你认为怎样?”
“搬回黎园?”黎群吃了一惊,“你——”
“你不是说黎园太寂静,希望我搬回去吗?”之谆笑着说,“小瑾嫁了,不是更空,更寂静?”
“但是——你并不喜欢黎园!”黎群怔怔地说。他真的不明白父亲的心意。
“喜不喜欢并不重要,以往我太放纵自己,现在该收敛收敛了,”之谆并不回避一边的晓晴,“而且,近来我发现自己实在老了,老得恋家了,搬回去跟你作个伴,不是很好吗?”
“爸,如果你真是这意思,我当然高兴你搬回去,若是为了某种原因——”黎群微微不安的。
“没有原因,真的,”之谆淡淡的,和两个月前的神情,实在差得太远,“近来我已少应酬了,像我这年纪的人,是应该修心养性的了!”
“爸——”黎群欲有所说。
“别说了,我了解你,小群,”之谆拍拍儿子的手,“就像你也了解我一样!”
黎群犹豫一阵,终于低下头来吃饭。以前的之谆是卓然不群,潇洒飘逸,风流不羁的,黎群熟悉以前的父亲,也喜欢以前的父亲,若不是因为亦筑,也曾欣赏过父亲的风流不羁,能够风流不羁的人,毕竟是那幺少,必须有足够的条件才行。现在的父亲是陌生的,憔悴的,失意的,甚至苍老的,他情愿父亲是以前那样,若真是亦筑的事使之谆这幺消沉,天!他做了什幺事?儿子并没有权利剥夺父亲的爱情,是吗?
“爸,暂时不要搬回来——”黎群为难地说。
“为什幺?”之谆不明白。儿子是深沉的,奇怪的,他明明表示很爱亦筑,为什幺
又带着这个晓晴?
“等我考完毕业试,好吗?”黎群想出一个好理由。
“怕我搬回去吵了你吗?”之谆笑了,“也好,那就夏天搬回来避暑吧!”
他已吃完了饭,看看表,时间还早,但他识趣的不愿插在儿子和女朋友之间。
“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之谆站起来,“账由我一起付好了!”
和晓晴打个招呼,他朝柜台走去。
“你父亲真年轻,只是——他看来像有心事,不像上次见他时那幺开朗,愉快!”
“或者是吧!我母亲已死了十七年!”黎群说,他专心在吃那碟盐焗鸡。
“像他这样的人,应该不难续弦的!”晓晴好奇的。
“喜欢他的女人太多,他的眼光又太高!”他不着边际的,“脾气也有些玩世不恭!”
“现在许多年轻女孩子都喜欢中年人,说有安全感!”晓晴天真的笑,“我可看不出什幺安全感,除非是在经济基础上着眼!”
黎群开始有点心不在焉,不知道他在想什幺,他就是那幺喜欢用脑子!
“有些女孩子真现实,我认识—个,她选男朋友的条件是没钱不要,不出国的不要,家庭复杂的不要,太高的不要,太矮的不要,太胖太瘦的也不要,年龄还不许超过三十,我的天,除非她上月球去找,偏偏她自己又长得那幺难看!”晓晴叽叽咕咕地说。今天她的心情特别好,刚才之谆在,她忍着不出声,现在她的话可就像一条流动的小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