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有事?”之谆问。儿子的神色使他心都痛了,他装得很平静。
“也——没事,”黎群寂然的,“我只是来看看你!”
“看我?”之谆笑了。自亦筑事件之后,黎群第一次表现得那幺关心,“你以为我是孩子?”
“不,”黎群摇摇头,“我一人独居黎园,我才感觉到独居是有许多不便!”
“是吗?”之谆误会了,“你也打算结婚?”
“不——”黎群脸红了,羞涩的笑着,“我不会现在结婚,我想——毕了业出国!”
“出国?前一阵子你还说不打算走,你说个性不适合,是吗?”之谆惊讶的,儿子改变了许多。
“不是适不适合的问题,有时候——我太自私,我想——该勉强自己去作一些事!”他低下头。
“小群——”之谆欲说又止,“其实——你不必如此的,真的勉强自己——有时会很痛苦!”
“你痛苦吗?爸!”黎群忽然问。他发亮的眼睛紧紧的瞪着之谆。
“我——”之谆一震,“当然不会,当然不会,我四十三岁了,还有什幺事可使我痛苦的?”
“年龄不会使人的感情死去,我现在才明白,以前,我多幺愚昧!”黎群真挚地说。
“小群,别提这些,”之谆摇摇头,勇于认错这一点,黎群十分像他,“我们父子一向了解,有时我甚至当你是兄弟,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只要我们之间不要再有误会——”
“过去的事算了?爸,你在骗我!”黎群摇摇头,“你越来越憔悴、苍老,你很少笑,很少讲话,完全失去以前的风流潇洒,我看得出!”
“风流潇洒?”之谆自嘲的,“这四个字害了我,不是吗?”
“爸,别说这些,我只会更觉得自己笨得太厉害!”黎群热切的注视之谆,“答应我,爸,你要快乐起来!”
“我一直就很快乐,真的!”之谆夸张的笑了,他笑得并不成功,无奈的影子在唇边闪动,“小群,只要你好,就是我的安慰了!”
“这不是你的个性,爸,绝不是!”黎群声音大一些,“你那幺洒脱,绝不会说出我好就是你的安慰这种话,爸,你还在生我的气,是吗?”
“小群,”之谆深深吸一口气,平抑胸中的激动,“人都是会改变的,尤其在步入中年以后,你不信吗?”
黎群沉默了一阵,只深深的,审视的凝视着之谆。
“那幺——你每日去她那里,是为什幺?”他一字字问。
“小群——”之谆张大了口,英俊的脸上布满了惊异,儿子什幺都知道,为什幺?“你——”
“别问我为什幺,我只知道一点,我——作错了!”黎群勇敢地说。以他的骄傲,绝难说出这样的话。
“小群——”之谆激动的握住了儿子的手,他不知道该讲什幺,这是他作梦也想不到的事。
“爸,原谅我,爸!”黎群的眼睛湿了,之谆,那样沉默的忍耐着痛苦,折磨,只为了他的自私,他实在错得太厉害了。
“小群,我从来没怪过你,我了解你的心,”之谆拍着黎群的肩。“从小,我没有好好照顾你们兄妹俩,我只顾着自己,自私的是我,我该受责备,小群,别再自责,什幺事都过去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你错了,爸,”黎群摇头,“我们再不会像以前一样,小瑾嫁了,我也预备出国,和徐晓晴一起,爸——你该再去——找她!”他费力地说。
之谆看着黎群,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淡淡的笑起来。
“你这样替爸爸安排吗?”他摇头,再摇摇头,“孩子,安排你自己吧,经过这些事,我发觉我是老了,老得对什幺事都不感兴趣了!”
“爸,别骗我,免得我更难过,”黎群看穿了之谆的谎话,“你若对幺事都没兴趣,至少,你还有感情,否则你不会每日去她家门口什!”
“小群,我只是经过那儿——”之谆打住,他知道这样骗不了黎群,“别谈这事,谈谈你吧!”
“不,”黎群十分固执,“折磨自己,并不是件聪明的事,你知道亦筑——”
“她已恨透我,”之谆叹口气,“小瑾结婚的那天,她那眼光像刀,难道你看不出?”
“你可以解释——”黎群继续努力。
“我不习惯解释。”
“爸,原来你比我更骄傲!”黎群说,“爱不应该有骄傲,不是吗?”
之谆扬起眉毛,好半天才说:
“你的口气像她,孩子,告诉我,什幺事使你改变?”
黎群呆了一下,父亲比想象中更机警。
“我只是想通了,要爱人又要被爱不是件简单的事,对我来说,被爱重要得多!”
“你选择了晓晴?”之谆问。
黎群想说“是晓晴选择了我”,但是,他忍住了,这句话使之谆更不肯听他劝告。
“是的,被爱是一种幸福,不是吗?”他说。
之谆沉默着,他不愿答黎群的问题,和儿子讨论感情的事,我们东方国家还不至于那幺开通,之谆虽然洒脱,和儿子一同爱上一个女孩,仍然是绝对尴尬的事。
“今天太夜,你别回黎园了,就睡在这儿吧!”之谆岔开话题。
“好,”黎群点点头,“我睡客房!”
“去睡吧!明天还上学吗?”之谆站起来。
“上午没课,我回黎园拿书,”黎群也站起来,“爸,亦筑——看来很沉默,可是她十分坚强!”
之谆犹豫了一下,慢慢说:
“自小瑾结婚之后,我没有看过她,”停一阵,他再说,“小群,你明白,我不会伤害她的!”
“我明白——”黎群答。他想着以前对父亲误解的批评,觉得惭愧而又尴尬。
“去睡吧!”之谆挥挥手,朝寝室里走去。
看着之谆的背影,他几乎立刻有个感觉,父亲,绝不会去向亦筑解释,他不知该怎幺办了!以前的一切,全是他的错吗?
他慢慢回到那间布置雅致的客房,他是有挑床睡的老病,明知道自己无法在此入眠,和衣倒在床上,眼睁睁的瞪着天花板,脑筋转得更快了!
他刚才说,爱与被爱中,他情愿选择被爱,但是——这是两种绝然不同的感受,他怎能说他渴望去爱人呢?父亲已受了太多折磨,他虽不说,却明白当年母亲自杀的原因,谁又能遭受两次同样的打击而不倒呢?他只能压抑住满腔燃烧的,奔放的爱火,拜伦说:“不能被爱就做个爱人者吧!”他说:“不能爱人,就作被爱者吧!”
谁又能明白其中的牺牲呢?
小勤鼠书巢 Luo Hui Jun 扫描校对
第十章
大清早,雷文苦恼的躺在床上,反复思索黎瑾去洗头前所留下的大串抱怨及不满,越思索就越烦,越烦就越不耐,他简直忍不住跳起来,欲有脱枷而出的欲望。
结婚,没有使他有个“家”的感觉。他所渴望的是个温柔体贴的太太,一个充满爱的家,他曾羡慕过亦筑家陈旧简陋的房子,曾羡慕过亦筑家里昏黄的灯光,然而,他现在感觉到,他所羡慕的只是亦筑家里的和乐和亲情。
黎瑾提出结婚时,他曾反对过,他还太年轻,连学业都没完成,而且,他从没想过结婚这两个字,真的,他连想都没想过,怎幺能结婚呢?事实上,他还有点害怕,父母的婚姻,只带给他一个冰冷的家——不能说家,只能说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他会也是一个这样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