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基督徒哦!见神父、修大?”蕙心开玩笑。
“我命令你去。”山羊胡子瞪大眼,他老当蕙心是小女孩,常摆出父亲的神情。“见神父、修女又不是叫你
去当神父、修女。”
蕙心脸色变了,这话触及了她内心深处的伤口。
“啊,对不起,我不该说的。”老总立刻知错。“抱歉,沈,给我一点笑容。”
“我很好,不必抱歉,好,我接受这件任务。”她说。
老总望着她好久、好久,他那眼中——似乎另有深意,但蕙心看不懂那是什么。
“我不明白你,沈。六年了,怎么你还忘不了?”老总是外国人,年纪又老了,他当然不可能了解蕙心。
“如果我刻意去做,可能做得好。”蕙心笑了。“狠下心来,有什么做不到的?说忘就忘,但是——我从来就没打算要忘记斯年和斯年的一切,从来没有。”
“你觉得还有希望?”老总问得很奇怪。
“当然不是。只是他——值得我永远怀念。”蕙心说:“我不要求任何人了解我、明白我,我做我自己认为值得的事。”
老总又望了她一阵,点点头。
“那么去吧!下午两点开会,在港岛明爱中心。”他说:“主持人是科礼士神父。”
“记住了。”蕙心站起来。“还有其他吩咐吗?”
“不是吩咐,是要求。”老总说:“开心些,最要紧的是,但愿你能释放自己的心灵。”
“退休后你可以改行做恋爱顾问,要不然去替流行歌曲填词。”她笑着退出。
“正有此意。”老总大叫。
蕙心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没有时间让她情绪低落,太多事等着她去办,太多人等着她去见,一个连着一个的电话等着她接听,直到中午。
她透了一口气,半开玩笑地大声问秘书:“我现在可以休息一下子吗?”
“不能。”善解人意的秘书伸进头来。“你的午餐时间到了,今天你没约人,也没人约你。”
“太好了,我不想出去吃,”蕙心靠在椅背上,“找人替我买个饭盒回来吧广
“饭盒?”秘书笑,“你不是说饭盒令人腻得想呕吗?”
“那么买几条日本寿司回来也行。”她挥手。“我累坏了,下午还要出去开会。”
“如果寿司也没有呢?”秘书很小心。
“随便,只要能填饱肚子,让我下午有力量工作就好,”她说,“但不要买汉堡。”
“最没有文化的食物嘛,对不对?”秘书去了。
蕙心闭上眼睛休息了十分钟。
像这种忙法会令人苍老,她才二十八岁,值不值得?做了老总可能会好些,可以找一个能干的副老总帮她,像今天的山羊胡子一样。
但是老总每个月中的旅行——老天!她真无法想像带了牙刷牙膏就上飞机的情景,那简直是非人生活——
有得必有失,没办法,这是做老总的代价。
秘书送来一盒寿司,她亲自去买的,还有一杯茶,她是很周到的。
“幸好,楼下那家的寿司还没卖光。”她说。
“谢谢,要不要一起吃?”蕙心问。
“你吃吧!我买了饭盒在餐厅里,我过去了,”秘书退了出去。
蕙心慢慢吃着寿司,她并不喜欢这种日本食物,但它简单、方便,总比吃汉堡好。
家瑞出现在玻璃窗外。
“可以进来吗?”和文珠结婚后的他已活泼多了。
“当然,吃个寿司?”她笑。
“不了,我已吃过午餐,”家瑞在她写字台上坐下,“文珠让我问你去纽约的日子定了没有?”
“八月底以前,九月初就得上课了。一她说:“这次不是进修班,而是在哈佛念一个科目。”
“总公司对你的栽培真是大手笔。”家瑞笑。“供应机票、食宿、学费,加上公司没人上班的损失,起码要四万美金。”
“你不认为在我身上投资是值得的叩她开玩笑。
‘当然值得,你确是出色的人材。”家瑞是个冷静。理智的男人。“只是,你——你本身觉得值得吗?”
“我不明白。”蕙心果愣一下。
“这不是我的价值问题,”家瑞分析,“公司在你身上花这么多钱,你以为他们不想收回?他们可能要你一辈子为公司卖命。”
“总是一份工作,没什么不好啊!”她说。
“蕙心,你要工作一辈子?爬一辈子?”他凝望着她。
“除了工作,我还有什么?”她皱着眉头反问。
“我不知道你还会有什么?但你可以去寻找。”他正色地说:“没试过寻找是很不值得的事。”
“寻找也该有个目标、有个目的。”她笑。“我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连想找些什么也不知道。”
家瑞思索了一下。
“我不是劝你不要去哈佛念书,这是人人梦寐以求的,只是——着心,你不必把全部的精神和力量都投人工作,这划不来。”他说。
“我做事总是尽力而为。”她说。
“这是好习惯,尽力而为,”他笑,“只是你太投入。太尽力,几乎失去了自我。”
“我——是这样吗?”她吃了一惊。
“文珠可能看不出,费烈也可能看不出,”家瑞态度诚恳地,“但,我和你共事六年,我已看得清清楚楚。还有——斯年当年也看清楚了,所以他离开了。”。
“他认为我太投人?失去了自我?”她不能置信。
“有些事是自己看不见、察觉不出的。”他说:“我们很容易看见别人的缺点、短处,却忽略了自己。就像圣经里说的,看见别人眼中的刺,而看不见自己眼中梁木。”
“但是我——”
“你慢慢想想,”家瑞说,“我们相交这么多年,好朋友也只有几个,你知道我是直言,也是善意,我这么说——是希望历史不要再重演。”
“历史重演?什么意思?”她睁大眼睛。
“我——哎,”家瑞突然窘迫起来。“我的意思是——李柏奕也好,任哲之也好,你总要给自己一个机会。”
但是——这是家瑞本来想讲的话吗?蕙心强烈地觉得不是。那家瑞究竟想讲什么呢?
“我没有给自己机会?”她自问。
“是,你完全封闭了自己。”他点头。
“但是——我接受他们的约会,”她说。
“你接受他们的约会并不表示他们的人。”他一针见血地提出。“你拿他们和斯年比较。”
“这——我自己也控制不了。”她坦然地说。
“可是,这不公平。”他说。“斯年的出色、斯年的好背景、好学问、斯年对感情的执着,都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你若想找第二个斯年,我可以告诉你,你一定会失望,因为,不可能再有第二个斯年的。”
“我知道,但——有什么办法呢?”她叹息。
家瑞咬着唇,似乎在犹豫一件事、一句话,但他还是没讲出来。
“蕙心,这是你的一个心结,你要设法克服。”他说:“我相信你能,因为你样样都出色。”
“错了,也许我能做好每一件事,除了感情。”她摇头。“我的感情,是惟一不受控制的。”
家瑞眼中有惋惜之色,过了半晌,他说:“无论如何,我祝福你。”停了一停,又说:“祝你能得到你应得的幸福。”
应得的幸福?那是什么?
“谢谢。”她说:“我的行期若定了会尽快告诉你,你和文珠要跟我去纽约碰面,是不是?”
“文珠说要重温六年前纽约的旧梦。”家瑞笑。“她始终这么天真,然而,我们已找不回六年前的感受和心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