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纽约也只停留三天,可以一起走。”他说得十 分自然。“我来开车。”
慧心微笑,不置可否。
她似乎怀着什幺希望,又似乎知道这希望很有成功 的可能,她到底是凭什幺这幺有信心呢?
“其实——在纽约这三天我并不忙,只要见几个教 会同事,然后就可以走了。”斯年说。
“我更闲,该见的人都见过了,该办的手续也办好了,但,我得三天后才能报到。”她轻松地说。
他望着她半晌。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结伴逛逛。”他终于说。
慧心笑了一笑。
“去新泽西州看你那幢住着金发惰妇的房子?”她似乎心情很好,在开玩笑了。
“啊——你还记得六年前的玩笑?”他卅竿北堂非常愉快。
“我记得六年前的每一件事。”她的脸色黯然。“那仿佛只在昨天。”
“羞心——”他的手动一动,似乎想去握住她的。但——他只是动一动,却没有真的去做。许多事是无可奈何的,的确是如此。_‘我只是记得,也没什幺。“她夸张地挥一挥手。”我自信能受得起任何打击。“
“我抱歉,慧心。”他叹一口气。
“怎能怪你呢?斯年。”她主动的握一握他的手,她感到他的轻颤,“我怪自己。”
“蕙心——”他激动地反握住她的手。“我该——我该怎幺说呢?”
这一刹那,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他们心灵已合而为一的情况——但,这只是一刹那。
他惊觉了自己在做什幺,立刻放开她的手,但那份激动和轻颤却是真实的。
蕙心也激动,也发颤,然而——她却知道属于她的只有一刹那,她想到“刹那即是永恒”那句话,刹那即是永恒吗?人只能够活在刹那中吗?她怀疑l她觉得自己永远不会满足于那一刹那,永不!
她已过了做梦的年龄,不再幻想,她要的是能抓在手心,实实在在的,而虚无缥缈的刹那——唉!那只不过是小说中的名词罢了!
她深深吸一口气,使自己声音恢复正常。
“今天——我替你接风,我们去吃中国菜。”她立刻改变了话题。
“好。”他想也不想地答。
“才离开香港一个星期,却巳非常怀念了”她说,“尤其是香港的餐馆,这儿——还没有它一成水准。”
“有一、两家还不错。”斯年也平静了。
“但菜式种类太少,无法选择。”她笑。“我们怎能每天吃炒牛河,咕嗜肉呢?”
“三个月很快就会过去。”斯年微笑。“然后你就可以回去吃个够。”
“你会陪我?”她冲口而出。
“这——我的身分不允许我每天进出餐厅的。”他说得极为婉转,而且只说“身份”,不提“神父”了。“如果可能,我当然很愿意陪你。”
“不许黄牛。”她深深地看他一眼,又眨眨眼睛。
他呆愣一下,接着笑了。
“蕙心,你变得比以前活泼了。”他说。
“活泼?你是指———老天真?”她说。
“二十八岁的人怎能说是老天真?”他摇头。“我说活泼就是活泼。”
“我想——是这些年的经历令我如此。”她吸一口气。“我不看开些,看淡些,恐伯早已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尤其——我刚从比利时回来的那一段日子。”
斯年默然。他自然明白慧心的意思,她变成如此不是全因为他吗?
“后来,我振作起来。我把自己折磨死了,也改变不了事实。对吗?那时我才二十三岁,我不能就此把自己埋葬了,于是我再走到阳光下。”
斯年仍是不语,他能说什幺呢?
“我发觉那也是件容易的事,我只要令自己忙碌,我只要不思不想,像个行尸走肉,痛苦也就麻木了,人也没那幺难过。”她又说:“于是我多说话,多点动作,多点微笑,其实我是个很不错的演员,真的。”
“慧心——”他的声音暗哑,情不自禁地紧紧握住了她一只手。“慧心——现在即使我——我后悔当年所做的一切,也太迟了。”
她没出声,眼泪却是泊旧地流了下来,慧心——又为他流泪了。
他永远感动干她的眼泪。
“慧心——”他紧紧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重重吻着。“你告诉我,我应该怎幺做?你告诉我吧!”
“我想——正如你所说的,后悔——已经太迟了。”她继续流着泪。“属于我们的机会,我们没有紧紧抓住,如今真的太迟了。”
“我——我不——甘心。”他终干逼出一句话。
慧心沉默一阵,把手抽回来,用手背抹一抹眼泪。
“过了隧道,就是纽约了。”她把话题扯得好远。
斯年呆怔半晌,醒觉自己刚才真情流露的失态。他虽是神父,但神父也是人啊!
两人都有点尴尬地不再说话,直到酒店。
慧心把租来的车交给门童,就伴着斯年进去,登记好房间,是一九—一号,斯年回头看蕙心从柜台拿回钥匙,竟是一九一?号。
是巧合?或是蕙心的安排?
斯年不敢问,怕再次失态,他们搭电梯一直到了十九楼,找到自己的房间。
“半小时够你冲凉、换衣服吗?”她问。“半小时后 我们一起去吃晚饭,然后你回来休息。”
“好。”他有点像逃走般的回到房里。
萧心很快把牛仔裤、长袖衬衫换下来,穿了一套丝 裙子,成熟女人穿丝裙子,真是另有一番风韵,非常董 人欲醉。
差不多半小时后,她走出房间,斯年也那幺巧刚走 出来。啊!他穿上了西装。
斯年又穿上了西装,风采如昔,甚至更胜于#日 他的确是香港最出色的王老五。
“几乎——认不出是你了。”她打趣地。“我没想到你会再穿西装。”
“我不必整天穿神父袍来表示我的虔诚吧?”斯年也打趣起来。
“我喜欢看你穿西装。”她由衷地说,两人并肩走向电梯。“你穿西装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有型的一个。”
“任哲之呢?李柏奕呢?”他半开玩笑。
“啊——你知道他们?”她笑起来。“哲之是我以前的助教,是很好的朋友。李柏奕是伙伴,工作上的。”
“他们两个都有很好的条件。”他说。
“是吧!”她漫不经心地。“香港现在有很多条件很好的男人,这不足为奇。”
“蕙心——你该考虑他们。”存申梯下除时MI‘匕晋口婆心地。
“考虑什幺?”她看他一眼。“二十三岁那年没结婚,我已经决定终生不嫁,只专心于事业。”
他十分动容,二十三岁那年,那岂不是因为他?即使他是神父,却也有那份骄傲和满足感。
“这幺做——岂不很傻?”走出电梯时,他说。
“是你说过的,每个人这辈子里至少会傻一次。”她笑。“这就是我傻的一次吧!”
他摇摇头,不再说话。
开车到唐人街,在一个中国人管理的小停车场内,在管理员呼喝声中把车停好。
“纽约的中国人脾气越来越坏。”他说。
“算了,何必太计较呢?”她摇摇头,把车匙交给管理员。“等一会儿还任意乱移动车。”
“实在没道理。”他摇头。
找了半天,决定在转角上那家“蜀风”吃饭,看那“蜀”字,知道必定是四川菜。
“才不一定呢!总之是中国菜,已不分哪一省的。”蕙心笑。“是纽约式的中国菜。”
“春卷比告罗士打的猪肉卷还粗,皮也厚,真不知道怎会拿这些来唬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