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我是沈慧心。”她用英语说。
“我是舍监鲁滨太太,有位男士想见你,我能让他上来吗?”舍监问。
“可以的,请让他上来,谢谢你,鲁滨太太。”蕙心开心的。男土,当然是斯年,还会有谁呢?
两分钟之后,她听见敲门声,立刻迎了出去。
门开处,不是想像中的斯年,而是该在纽约的柏奕,李柏奕。
“是你?柏奕,不是说没时间来吗?”她看看表。“晚上九点了,你怎么来的?”
“自己开车来的,”他凝视着她微笑,“我的会已经开完,明天中午就得回香港,所以只得抽晚上的时间来看你。”
“哎——也不一定非来看我不可。”她笑。“我们回香港有许多日子和机会见面的。”
“那不同。”他摇头。他是个十分固执的男孩,她看得出。“同在美国,我若不赶来看你,我心中会不安,慧心,我对你是绝对真诚的。”
“但是你明天一早就要走了!”她有些不安。
她并不希望他这么快表明态度,尤其是斯年巳回来了。
“如果鲁滨太太准我逗留到午夜,那我再开车回纽约,天不亮我就能到,然后收拾东西去机场,我有把握能赶得及。”
“那又何必?”她摇头微笑。“匆匆忙忙赶十小时的车路来回,连觉也不能睡,这不怎么合理。”
“合理至极,我能看到你,陪你聊一会儿天,这不是完全值得、极有意义的吗?”柏奕坦然地。
“我说不过你,柏奕。”她笑。
“你说不过是假话,我说的是真话。”他也笑。
“吃晚饭了吗?我可以替你弄一点,很方便的。”她诚心地说:“吃点面,好不好?”
他望一望她的小厨房,点点头。
“只在公路休息站吃了个汉堡,”他摇摇头,“说真话,我饿了!”_,
“你等十分钟,我去煮面。”她站起来。
“我陪灯,”他也站起来。“我们时间宝贵,我不想浪费这十分钟。”
“你——孩子气。”她呆愣一下,只好这么说。
柏奕跟着她走进厨房,看她切肉丝、洗白菜、发冬菇,看她十分迅速地把一碗又香又美味的面煮好子,他开心得很,十分愉悦地吃着。
“想不到你也能下厨房工作。”他坐在昂房的小餐桌
上吃,蕙心陪着他。
“我相信每个女人都能做,只是肯不肯动手而已。”她淡淡地说。
“不,不对,有的女人肯做,但煮出来的东西粗糙又难吃,怎么可能每个人都一样呢?”他不同意。
“你有点固执和偏见。”她笑。
“不是有人说过吗,择善固执,对不对?”他说了一句中国成语,令蕙心很意外。
她微笑着点点头,不想再跟他谈这问题。
“你真要在这儿留到午夜?”她问。
“难道还有更好的去处?”他反问。
“我不知道,我也不过才来三天。”她说。
“哎——傅斯年呢?他不是陪你一起来的吗?”他问。
“是一起来,但,第二天就失去他的消息了。”她皱眉。他怎么老是提起斯年?“他来办些私人的事。”
“走了吗?”他再问。
“不会吧!他说要在这儿停留一星期。”她说。
“他没来过这儿?”他似乎不放心。
“你是第一个访客。”她说。
“我很荣幸,”他把一大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这是我来美国以后吃得最舒服的一餐。”
“谢谢。我也只会煮些家常吃的东西。”她说。
“太好吃了,”他抹抹嘴,“惹心,我们可不可以到校园里散散步?”
“可以!不过我不熟,又黑,不知道安不安全。”她望着窗外。“我们在香港念大学时,听过好多黑人在校园追赶女生的事。”
“哈佛也有那种黑人?”他笑。“放心,我学过空手道,而且校园非常光亮,不会有危险的。”
“好吧!我们出去走走。”她披上一件外套,此时的天气已有深秋的味道,晚上尤其凉,只有十四、五度左右。
她也希望出去走走。她和柏奕并不如斯年那么熟,也没有那么多话题可谈,两个人关在屋子里,实在有点怪怪的,出去走走,大家都会轻松些。
他们走下楼,步入美丽广阔的校园。
“我最喜欢美国的秋天,很爽快、很凉,令人心旷神恰。”他说。
“上次来是冬天,”她说,“当然,秋天是比冬天舒服多了?”
他没说话,走了一阵,似乎突然,又似乎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吃了一惊,却又挣不脱——她不想让自 己显得小家子气,所以就任他握着。
“我——喜欢这种感觉。”柏奕凝望着她。
她只是淡淡地笑,没出声。
“如果今夜我不来找你,我会遗憾,”他由衷地, “慧心,你不曾拒我于千里之外吧?”
她犹豫一下,他这问题真难答。
“我们是好朋友,我永不拒绝任何友谊。”她说。
“只是好朋友?”他不放松。
“你也知道,我是个事业型的女孩,否则——也不会弄到这么糟。”她说。“我是事业为第一,其他的事——在目前我还不想考虑。”
“这是真正的你?”他盯着她看。
“你怀疑什么?”她问。
“不是怀疑,是确实感觉到,”他说,“慧心,你可是在折磨和惩罚自己?”
“不——我不惩罚自己,”她淡淡地摇头,“我做错的事,上帝会公平的给我安排,我是基督徒,我不会乱作主张,我只能把一些事放在祷告中。”
“那——你是自我封闭?”他追问。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没有原因的。”她笑。
“不,我真的感觉到,”他肯定地,“无论由哪个方向、哪个角度接近你,都是无处着手,一点缝隙也没有,就好像是个密不通风的大网球一样。”
“这么厉害,大网球。”她笑起来。
“真的,我有这种感觉。”他说。
“错了,柏奕,你的好气质、好风度令我很仰慕,我们的确已经是好朋友。”她说。
“是因为我某方面像斯年?”他自嘲地。
“公平一点,你有自己的优点和长处。”她真心地。“你也有独特的个性。”
“我希望——我们能比朋友更接近一点,”他说,“我不满意只是好朋友。”
“我们才认识多久?”她说。手被握着,她竟全无反应,和斯年那种由心底发出的震颤不同。
“蕙心,给我机会才算公平,”他说,“连机会也没有,我是不会甘心。”
“我没有吝啬付出机会啊!”她说。
“我看不到、摸不到、抓不到。”他摇摇头,诚心地说:“蕙心,不要让往事绑死你,好吗?”
他竟然看透了她。他不是普通人,她有了警惕。
“不但给我一个机会,蕙心,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他说,“幸福是该握在手里的。”
“我知道,幸福是该实实在在,感觉得到的,而不能那么虚无缥缈,”她叹一口气,“我曾经掌握过,也感觉到,但我放弃了,相信幸福不会再回头。”
“太悲观了。”他好诚恳、好诚恳地说:“你该看一看,环绕在你周围的幸福就有许多,只要你肯,随手就可拾起好多、好多,为什么不试试呢?”
“那——虽是幸福,却未必是我想要的,”她说,“没有回头的可能。”
“你——你比我更固执。”他说:“真是除了斯年不会再有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