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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还情不自禁把一对眼珠子瞟向远远的油菜田里去,脸上一派悠然向往的表情 。

  这个酒保,那一天一定看见他们滚进油菜田里去了。

  袁伟风在心里暗骂,但心里不免燃起一线希望,因为他听见酒保说:她是“都市” 来的小姐。

  “噢,你知道她打哪里来的?或者有关她的任何事吗?”

  他焦灼地问,眼里充满了期待。

  酒保一脸不以为然,却还是流露出职业的笑容对他讲:

  “很抱歉,先生,您都不知道,我当然是一无所知了!”

  走出了酒馆,他决定采取那个下下之策:到加工厂去打听。他相信在那里一定可以 得到相当的讯息,只是未到逼不得已,他实在不愿意和那些粗鲁又自以为神气的工头打 交道。

  也许花纱都和他们睡过觉呢。想到这一点他就更加排斥自己去看那些人的嘴脸,但 是他无许可施,想念花纱、牵挂花纱的情绪已经胜过一切!

  他攀上那个工厂的手扶梯上去,果然立即被挡了下来。

  “少年的,你闯上来做什么?这里可是厂房重地?。”

  很不幸地,他首先就遭遇上次和花纱同行时向他们拦路的凶神恶煞。那人先是咕哝 了这么几句,接着还用了一句他听不懂的闽南俚语骂他。

  “我想打听一个人,一个女人。”

  他支吾着,向打开的门缝里面探头探脑。

  “干!你打听女人!里面女人有几十个、几百个,你爸还管你打听谁!”

  工头粗声粗气推他一把,又啐了一口槟榔渣在他脚边,碰地把门关上。

  伟风只好守在附近,等到女工们都下了班。他要找那个那天他和花纱进去参观时曾经交谈过的女工,他记得她长了一张有雀斑的长脸,她说过卫蓝霞是她们的衣食父母,还用不屑的马脸告诉他,卫蓝霞不做男装,所以她们也不替男人的衣服加工。

  又是一个把卫蓝霞当神的女人!和可倪简直一模一样!

  袁伟风像一只鹤般单脚撑着身子倚立在墙边等着,在心里咕哝着。女工一个一个走 过,终于,他发现了那一张马脸,立刻扑了上去。

  “小姐!小姐!我请问你……”

  他用谄媚的笑容哀求地开了口,女人觉得很突兀,瞪着眼反问:

  “你是谁?要问我什么?”

  她的表情可是把他当成完全没有印象的陌生人。

  他涎着笑脸讨好她,告诉她:

  “嘿嘿,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是想问你,大概半个月以前,我和一位小姐进去参观 你们做衣服,你还记得吧?”

  长脸小姐尽管很不以为然,还是用勉为其难的表情认真打量了他一阵,然后用力点 点头:

  “嗯!好像看过你!”

  “啊!那太好了!那么,你也还记得那位小姐吧?她是谁你知道吗?”

  伟风身上的血都加速流窜起来。

  “我不知道!”

  长脸小姐漠然给他一个斩钉截铁的答案。

  “可是,她可以到你们工厂里面去参观,你们的工头放我们进来的,这总有原因吧 ?你可不可以想一想,她为什么有这种特权呢?她一定认识你们里面的人……。”

  “那你不会去问工头?”

  女人粗声打断他。

  “你们工头不肯讲!我没办法!”

  伟风摊手哀嚎。

  “那你不会去找老板?他什么都知道!”

  女人作势要开步走了,伟风双手合十就要拜她,诉苦道:

  “你们老板,他会理我吗?我怎么找到他?”

  “请他们吃槟榔,一包槟榔打通关!”像是下定决心做一件善事一般告诉他,最 后还加上几句:

  “记住,你自己也得嚼上一粒,他才会把你当兄弟!他现在还在楼上,你买了槟榔 赶紧上去,晚了他又去喝酒了!”

  “谢谢!谢谢!大姊!谢谢大姊!”

  伟风道了谢,拔腿就去买三包槟榔,又踏上那个木扶梯。还好来开门的不是那个凶 神恶煞!

  他故意把槟榔嚼得吱轧响,还让红汁从嘴角渗出来,把一包槟榔递给那个男人:

  “大哥,咱们头家还在这里吧?拜托有点事找他!拜托大哥!”

  槟榔果然是无往不利的通行证,袁伟风见到了加工厂老板,原来就是流水席上一直 和花纱坐在一起的男人。

  “啊!是你!我还没找你,你自己倒送上门来了!”

  老板一看见他,扯开大嗓子就喊,大雪茄还叼在两片厚嘴唇间抖啊颤地。

  “啊?您,您大哥找我?”

  伟风吓一跳,不明白怎么有这种状况。

  “是啊,我找你啊。你就是那天晚上把我们小姐带到海边吹海风吹到重感冒的小子 对不对?你害我们小姐重感冒你知不知道?”

  他的眉毛扭来又扭去,脸上的每个毛细孔简直像芝麻那么粗。

  “什么?她感冒了?她不是又和你们连着喝了好几天的酒,怎么可能感冒了?那不是不要命了?”

  “所以啰,所以老子说要找你算帐!是你欺负我们小姐对不对?她告诉我,她心情 不好!你还欺负她!简直胆大包天……”

  “我没有欺负她!”

  伟风掏心剖腹做了一个发誓的表情,才又苦苦哀求问道:

  “她人呢?她到哪里去了?她怎么了?她是谁?大哥,你能不能把你知道的全告诉 我?”

  老板抽着雪茄,装腔作势思考了一下,一副暴发户的神气,至少隔了三十秒才说:

  “哼,看在这次老子去澳门赢得够爽,这几天又有漂亮小姐陪着喝酒,我就告诉你!”

  “谢谢!感激不尽!你先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伟风合掌拜谢着。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暴发户大吼一声,在伟风的气就快就泄光那一秒,才又讲:

  “不过,她和西老板一起来看过工厂,应该是西老板的秘书或女朋友什么的,这我 就不清楚了!”

  “西老板?哪个西老板?”

  伟风已经快乐得快哭出来。

  “年轻人,你真啰唆!西老板就是西老板,西靖广告公司的老板嘛!猪脑袋这么不 灵光,问这么多!好啦,你可以走啦,我这里要关门啦!”

  “谢谢你,老板大哥,谢谢你!”

  伟风不敢再问,敬了个礼就要告退,那个大老板喊住了他,阴阳怪气加了一串话:

  “少年的,你找上门去的时候可得把皮绷紧一点!你偷吃了人家不要紧,还让人家 吹海风吹得重感冒回去,要是人家真是西老板的女朋友,你可就是送上门去找死,不死 也得剥下一层皮!记得啊,小心一点啊!哈!哈……”

  伟风冲出了工厂,心烦意乱地在街头上乱窜。暴发户的嘲笑他一点也不在乎,他耿 耿于怀的,还是那个失意抱病而归的花纱,那个也许是什么西老板的情人的女人。

  周折了大半天,他还是不知道她是谁?

  他觉得自己筋疲力尽,靠在一家商店的骑楼下喘息。他心里有两只猫在互相嘶咬。 一只叫他忘了她,一只叫他继续去追寻她。

  两只猫拚死缠斗,难分高下,他的心,是一个狼藉混乱的战场。

  ***

  她每天睁开眼睛醒来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迎接自己满身的罪恶感。

  “好惨!为什么我还要醒过来呢?”

  她甚至会把才睁开的眼睛再度绝望地闭上,痛恨自己为何不能就此长眠,不必再面 对世界、面对人间?

  但是,毕竟她还是活着的,只要自己还再醒来,总不能躺在床上等待自己慢慢腐 烂,于是,她只有痛苦万分地从床上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她的化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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