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欲言又止的哀怨起来,蓝霞怕她又要开始发牢骚,快快地告诉她:
“我现在也没心情!你没看我正在工作?”
“可是,你刚刚不是在想我?”
银夜不甘示弱。
“谁说我又在想你了?”
蓝霞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刚刚还对着我的照片发呆,以为我没看见!”
银夜理直气壮,好像条子逮到了现行犯。
“哈?我想你?你弄错了!”
蓝霞嘲谑地告诉她:
“我在想一个男人!一个认为你非常非常漂亮的男人!你觉得怎么样?”
“我?哪个男人?你在想哪个男人?为什么扯上我?是西靖广?还是你的新欢?”
银夜又气又恨,语无伦次。
“哦?原来西靖广也告诉过你,你非常非常漂亮?没错,你的确很容易让男人倾倒 ,那么,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和他们约会,好让我清静一点?”
“我不是你!总是和男人勾三搭四!”
银夜失控大喊。
蓝霞水波不惊,文风不动:
“那么你叫我为谁三贞九烈?为谁扮演圣女贞德?”
“你竟然讲这种话!我忍受你跟西靖广在一起那么久,你还讲这种话,一点都不想 收敛,一点都不知足……”
“银夜!你醒醒行不行?我真弄不懂,为什么你从日本回来会走样得这么厉害?你 究竟怎么了?”
蓝霞厉声吓止她,但是银夜不肯退缩,反唇道:
“为什么?为什么?因为这一次落单爆发了我对你所有的依赖!因为你的脱队单飞 爆发了我所有的不安全感!你终于想摆脱我了,甚至连西靖广都想摆脱!你甚至有了他 还不够!”
“我是一个正常的未婚女人,我要几个性伴侣,那是我的自由!”
“你在影射我不正常?因为我一心一意需要你,执意不和男人鬼混,这就叫不正常 ?我也可以和男人上床的!我可以证实给你看!”
“你不需要为我证实什么,你只要为你自己过日子,为你自己活着,也让我为自己 活着,OK?OK?”
蓝霞终于动了气,气呼呼站了起来,找到了她的烟盒和打火机,希望让情绪缓和下 来。
“你变了,你变了,无情无义,自私自利,完全不为别人着想!”
银夜呜咽哭了起来,却是引起蓝霞提醒她:
“你要哭是吧?当心你那绿得发光的眼珠子!我可没空带你去洗眼睛!”
“对!你变了,你整个变了,你名成利就,而我已经人老珠黄!你不能要求我只有 十七岁,永远是第七大道四十七街十号小阁楼上那个替你做紫包心菜和胡萝卜丝沙拉的 小女孩,那个全心全意陪你哭、陪你笑、陪你说梦话的小女孩──。”
“好了,别再唱那些陈腔烂调行不行?现在你不是那个一文不名的可怜小姑娘,也 不用下厨动刀做菜,你名满天下,是个富有的、自由自在的、男人心目中的梦中情人, 你为什么不去想这些?”
蓝霞拿出难能可贵的耐心,开导她。
银夜却是不领情,还是哭着脸说:
“算了,我只是求你陪我去看个午夜场,你却巴不得说服我去和男人私奔,把我踢 得远远的!”
“OK,够了,随你去钻牛角尖吧,我要继续工作啦!”
蓝霞伸手一挥,不容分说地强自终止和她的对话。
“哼!”
银夜咬牙顿脚,大哼一声,却又舍不得离去,索性跑上了二楼。
蓝霞的卧房从不上锁,她踱了进去,在房间内打转,然后打开一瓶威士忌,对着瓶 嘴猛灌。
“这是你最爱的威士忌,CHIVASREGAL是吧?你还喜欢龙舌兰、伏特加,是吧?”
她一边喝,一边对着酒瓶说话:
“那为什么我得倒给你喝,而我自己不能喝?我要喝!我偏要喝!我要喝醉!我要喝个够!”
尽管这样说,只是灌了两三口,她就反胃想吐!丢了酒瓶,她冲进了浴室,挖着喉 咙,想把酒逼出来。
枉为一代名模,吃喝玩乐全不在行,反而受尽知心人的冷落!
她哭起来,打开水龙头,合掌掬水泼洗自己。
“你不正常!你不正常!你为什么不去找男人?为什么不和男人上床?”
她咒骂自己,也哭嚎给自己听。
但是无论她怎样发癫,都盼不上蓝霞上楼来安抚劝慰。
痛心之余还未至绝望,她耐心等着,躺在蓝霞的圆形大床上,等着她回心转意,说 几句温存言语,与自己修好。
然而,她的心绪起伏不定,根本无法平静下来。蓝霞用那冷冰冰的语气对她说过的 话,一句一句又从她的脑袋里钻出来。
你不正常,你为什么不去找男人?
为你自己活着,也让我为自己活着!
不要再唱曼哈顿那些陈腔烂调,它们早就发霉了!
我在想一个男人,你为什么不想?
……
这些深深刺伤她的冷言冷语,在她空等蓝霞愈久,愈是像毒性渐次发作一样地刺疼 她!
楼梯始终没响,也许蓝霞根本完全忘了她的存在!忘了她正在疼痛!
她忍无可忍夺门离开卧室,激越地重踹着榉木板楼梯往楼下跑去。
是的,蓝霞正悠然自得坐在那里,手指上捻着烟,咖啡杯上冒着热气,几具塑胶模 特儿披挂着美丽的布料,一字排开在一边伺候着她!她正乐在其中!
听见下楼的脚步声,她头也没抬,竟然若无其事问一句:
“还没睡?”
她竟然把口角的事都忘了!是存心气她?还是真的乐而忘我?
银夜怒火中烧,一步步挨进工作。
蓝霞感觉她已走得够近,又问:
“帮我看看,这种ALINE的低腰长裙,下摆弧度如果不要这么尖,是不是比较能表 现整体的流畅感?”
银夜憋着不哼气,等着蓝霞抬头来发现她震怒中的表情。奈何蓝霞还是盯着她的设 计图,只又哼了一句:
“嗯?怎么样?你看怎么样?”
银夜终于爆发出来:
“抱歉得很,现在我没心情!我要出去找男人,街上那一大票一大票的男人,和他 们一个个上床睡觉!”
说完,随手抓起一把彩色铅笔就往墙面上那张海报射去,唏哩哗啦,铅笔射中了她 娇艳如花的脸上,光鲜亮丽的身上后,七歪八倒摔在地毯上。
她觉得无比痛快,丢下错愕的蓝霞扬长而去。
第三章
她随意钻进那家附设在酒店地下室的PUB之前,在西门町游荡了两个小时。
西门町虽然没落了,接近子夜的时光还是一片人头钻动、一片繁荣奢华。
深夜营业着的唱片行大声播放着流行歌曲。
〝霓虹灯粉刷着夜色……
疲倦的眼神比夜色还深沉……
爱是无怨无悔……
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什么跟什么!
都是狗屁。
没有一样是真的!
她戴着墨镜,以免被认出是一个公众人物,红着眼眶、浮着一脸哀怨憔悴的公众人 物。
反正午夜出没的族群,用墨镜掩饰身分的人大有人在,不止她一个,没有人猜得出 来她的墨镜是为了遮掩泪水和憔悴。
但是,她还是钻进了那家PUB。
PUB在十二点才开始真正滚热起来呢。小小的舞台上,走道上,甚至座椅和座椅间 的缝隙,都站着摆动身体跳舞的人。
西门町的PUB她很陌生,原来主顾客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小妮子、小伙子。有的怯生 生一整排坐在火车座上,其中一个喝酒,其他的人才跟着喝酒;其中一个点烟,其他的 人才跟着点烟。不过你可以确定,这票菜鸟根本没胆量跳舞。而这样的人被另外一种人 认为是不够格走进PUB来丢人现眼、破坏画面的!这些人欠揍,在他们来了等于没来地 走出PUB的时候,据说就会被早早等在外面的另一种人请进暗巷里去吃快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