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一下去叫他。”池锳继续试图完成要告诉她妈妈的话。“妈,楼上……”
“还等什么等一下?现在就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下起棋,天昏地暗都不管,去,去去,去去去。”
池妈妈再尝一口添加了香料的牛肉汤汁。
“嗯,现在象样了,你尝尝。”
“妈……”
又一块牛肉塞到池锳嘴里。
“怎么样?很棒吧?”
“很棒,很棒。妈,楼……”
“什么口气?敷衍我嘛。再吃一块试试。”
“妈!”池锳挡住她的勺子。“楼上浴室有一个———”
“你怎么还拿着毛巾啊?”池妈妈这时才看见池锳手上的毛巾,“我叫你拿给他呀。”
“他,谁呀?”
“哎呀,真是的,浴室里没有毛巾嘛,我今天全部洗了,好不容易用慰斗慰干了两条。可怜,都在水里快泡成鱼了。拿来,拿来,我拿去好了。你去叫祖安回来吃饭。”
“不是要我去叫爸吗?浴室里的男人是谁,你认识啊?”
池妈妈朝她瞪眼睛。
好象他们这个八百年没一个访客的家,突然冒出个陌生人,她不该如此大惊小怪似的。
“认识?我当然认识。我看着他长大的。”
池锳张口结舌。
除了她,祖安,还有她哥哥,家里不曾有过其它小孩。
“别忘了去催你爸。”
外加一句大声的嘀咕,“这孩子,年纪轻轻的,记性这么糟,怎么得了?”
池锳摇摇头。
她离开厨房前,顺手关掉她妈妈忘了关的炉火。
唠叨她记性不好。真是。
到了后院阳台,出声之前,池锳探头看看棋盘。
池爸爸正在冲锋杀阵哩,鹿死谁手,就看这一着了。
她屏息,不敢在这紧要关头打扰他。
一番深思熟虑后,池爸爸捻起红马。
“抽车!”
池锳暗暗呻吟:吱哟,怎么走这一着呢?
果然,黑马自动移了轻快的一步。无声但有力的将了池爸爸的帅。
池爸爸右掌往大腿用力一拍,指着他的无形对手。“就知道,每次把黑棋让给你,我稳吃败仗。不过呢,哼,我虽败犹荣。我有色盲,红色是我的致命伤,你胜之不武。”
池锳抿抿嘴,以免笑出声。
“再一局?再一局就再一局。Who怕Who?”
池爸爸大手一挥,所有棋子一一自动定位。
池锳叹一口气。
“爸,你当心迟早被祖安看见;…”她瞪大眼睛。“他已经看见了,是不是?”
“别吵,别吵,生死一战。”
“怪不得他说……爸!我们大家说好让祖安做个正常小孩,用一般方式养育他长大嘛。他几时看见的?”
“啧,他进来我就看见了,我开的门。吃你的老兵。”
“什么,你还开门让他进来?”
“呀呀呀呀!丫头,你看你,吵吵吵,人家炮打过来,我都没看见。”
为防祖安这时候回来,池锳索性坐到父亲对面,和他对奕。
“爸,祖安几时看见你一个人下两个人的棋的?”
“两个?三个我照下不误。当心啦,宰你一匹马,嘻嘻嘻,看你往哪跑。”
“抽车,将军。爸,我在问你,怎么会让他看见呀?”
“想将我的军?早得很哪。走象,反将。”
“很好,你赢了。他看见了几次?”
“输赢用说的吗?乱七八糟。他小时候见过一次,现在样子变了。重来重来。”
池爸爸抬手,池锳赶忙趴在棋盘上。
“别下了,爸,妈叫你去吃饭。什么东西样子变了?”
“不是东西,是人。不分胜负不吃饭。你要陪我下吗?”
“我可以陪你下一盘,但是你要先告诉我你让祖安看了几次。你说谁样子变了?”
“祖安样子变了吗?”池爸爸茫然,“不会吧,今天早上我还看到他。”
“爸!”
“哇,这么大声做什么?我耳聪目明的,你当我是聋老头啊?”
池锳深吸一口气,从头来过。
“爸,你说你开门让他进来?”
“对啊,你妈在洗衣服嘛。他去洗澡,她去买菜,我下棋的时间到了。你下不下?不下,去玩去。”
“洗澡?”池锳一怔。“你是说楼上浴室里那个人?”
“楼上有人?谁?”
“我怎么知道?我刚才以为是小偷,可是———”
“小偷!”池爸爸跳起来,摩拳擦掌。“好大的熊胆!有小偷你怎么不早说?该说的不说,吵我下棋。”
池锳拉住他。“不是啦,妈好象认识他,她还拿毛巾给他。”
“你妈拿毛巾给小偷?那他大概不是坏小偷。”池爸爸又坐回去。“下棋,下棋。”
池锳转动眼珠。
算了,她爸爸本来就弱听,当他一心在棋盘上,雷打在他耳边他也听不见。
她回到屋内,站在楼梯口,纳闷楼上的男人究竟是谁。
“在这发什么怔?你爸呢?”
池锳转身。
“尚未分胜负。妈,那个人……”她手指着楼上。
“我忘了买芹菜和葱。”
“一定要用吗?”
“没有葱,叫什么葱油鸡?”
葱油鸡也有啊,楼上那人是何方贵客?
“好吧,我去买。要多少?”
“我去我去,你不知道葱和芹菜长什么样。”
池锳啼笑皆非。
池妈妈在屋内打转。“妈,你找什么?”
“钱包。钱包不见了。我明明……”
“在你手上哪。”
“咦,”池妈妈举起手。“也不吭一声,害我找了半天。”
池锳摇摇头,对那位不知名的陌生客更好奇了。
池妈妈也许十分随兴之所至,但她是乱中自有她的井井秩序。池锳不曾见她以今天这么……兴奋。
犹豫半晌,她轻轻走上楼。
他应该从浴室里出来了吧?
这屋子本来是平房,池韦要结婚时,加盖了一层,祖安出生前,又在二楼上面盖了个阁楼。
池锳至今不能谅解她哥哥、嫂嫂,两人竟闹到分别离家出走,留下未满月的小儿子,谁也没有回来看过他。
阁楼后来成了储物间,大部分是祖安四岁以后就不再一顾的玩具。
池锳觉得因为没有父母,祖安因此心灵比其它孩子早熟。
她和父母都给了祖安他们所有的爱,但她知道,那永远不够。
她兄嫂以前的卧室,自他们离家后,便一直空着。祖安的房间就在隔壁,池锳的在他对面。
这位贵客,要睡哪?
总不会是她兄嫂的房间吧?
里面没有人,但是,阁楼上的箱箱笼笼都堆到这里来了。
妈妈把他安置在阁楼?不会吧。
池锳走上去。
阁楼的门开着,她伸头进去。
噢,老天!
原木地板光可鉴人,一张崭新的四柱床,新床头几,几上一盏陶瓷座抬灯,窗边一张藤椅,窗上的竹帘也是新的,椅上有个可爱的软垫,墙壁则挂了几件印染布。
天花板,池锳眼睛张得又大又圆,挂着好几个纸绘灯罩,高高低低,有方有圆。
“搞什么?再放几张桌子、椅子、泡上一壸茶,这里可以当茶艺馆了。”她喃喃。
不管这位贵客今天几时到的,这么短的时间内,一个“人”绝不可能以人力做出这么多事。
“哦,妈,你也破戒犯规。”她呻吟。
人呢?
她走进去,看到床脚放着一个旧皮箱。
她刚才看见的明明是张年轻男人的脸,怎么提的是老爷爷年代用的皮箱?
池锳正好对古老的东西有份偏爱。她蹲下来仔细看那个皮箱。四角和边缘都磨损了,皮质仍然坚固得很,被了色,光彩未褪。
古董吧。看皮上的光泽,它从未失宠过。
爱屋及乌,她不禁对这位贵客产生一丝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