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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意料地,在台湾中部的小镇里,他寻回了遗落在十七年前的重要记忆,简直比天方夜谭还要传奇、还要不可思议。

  或许,这是因为中秋节就在明天,而九二一也将在数小时后届满三周年,所有过往失去的终能拾回重建的缘故吧———

  杨则尧想。

  第五章

  “刚刚那位阿婆唱的歌,你听过吗?”在回饭店的路上,他立刻向芳岳打听。

  “‘阮若打开心内的门窗’。”

  “但是什么意思?”杨则尧完全听不懂台语。

  “如果我打开了内心的门窗。”她将歌名翻译成北京话。

  “打开内心的门窗……这个意象好美呀!”他继续追问。“然后呢?后面的歌词是什么,你知道吗?”

  “大概就是……”芳岳干脆将整首歌用北京话讲解了一次。“从五彩春光、思恋情人、故乡田园到青春美梦,总共有四个主题,都是说如果打开了内心的门窗,就算现实环境是很令人感伤沮丧的,都能暂时获得宽慰。”

  他一边听,一边点头。“唔,歌词跟它的melody的感觉很吻合。”

  如今,发问权轮到她了。“你怎么会对这首歌这么感兴趣?”

  “在我出国前,无意间曾经听人弹奏过。只可惜,当时我年纪还小,那旋律又实在很陌生,后来即使用‘回想’的方式企图重建,都破破碎碎的,无法成调。”

  哦?也有人跟她母亲一样,这么喜欢这首歌?事实上,刚刚当阿婆唱出第一句时,她就险险掉泪了;接下来,每字每句每个音符,都是一幕幕的记忆片段重演,让她想起很多发生在十四岁之前的事。当时与现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哪……

  “怎么了?看你的样子很累。”

  芳岳微笑地直视着他。“没办法啊,因为老了,所以这么容易就累了。”

  她是真的倦意满满,不到二十四小时里,她感受了太多,也不小心忆起了太多,那是绝大的负荷。

  “那,要不要我背你?”

  “真的假的?你别乱来喔!”他语出惊人,教她立刻瞪大了眼。

  “背,那就扛的还是抱的,我让你自己选,这样可以喔?”则尧挑眉道。

  “你以为这就叫民主啊?”斜睨了他一眼。“不是背、就是扛、抱,说穿了就是要人家接受你的意思,是吧?”

  糟,被识破了!“只当好玩,不行?”

  “可以,但……”

  她正打算对他进行一场礼仪讲训,不料却让他抢先了一着。“但你怕羞?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必担心啦,你只要负责把脸蛋藏起来就好了。”则尧双手大张。

  “喏,我的整个身体任你藏。”

  双颊发烫,她眸道:“喂,别说那么暖昧的话。”

  “暖昧?哪有?我一直都很坦荡荡啊!”他提出抗议,同时继续进行游说。

  “芳岳,你真不考虑?我保证很舒服的。”

  “哪有人这样保证的,你又没抱过你自己。”伸出食指在自己脸上划了两道,笑他脸皮厚。

  “好,那就由你来做杨则尧怀抱舒适度的测试者吧。”见她言语神色间已有不再拒绝的意思,他就直接行动了——

  右手扣牢了她的上身,左手自她腰后一捞,就这样,杜芳岳让他打横抱起。

  “你也别闲着,喏,看过电影没?你的右手应该要攀过我的肩,整个人挂在我身上,这样才比较安全。”

  “呃,真的……真的有人在看……”他在交代杨则尧怀抱的“使用安全注意事项”,她却在意着别的事情。

  则尧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有人看过来,代表你有两个选择:一、瞪回去。二、藏起来。你选哪一个?”

  两条路,她选……

  将脸往他胸口贴去,然后紧紧闭起眼,不再理会外界,只管她耳底听到的、扑通扑通的、他的心跳声。

  好好听哪!

  低头瞥见她唇边轻轻绽了弯度,他自喉头滚出了沉沉低笑,然后提问。“杜小姐,不晓得你愿不愿意从杨则尧怀抱舒适度的测试者,改做‘唯一代言人’?”

  杨则尧怀抱的……“唯一代言人”?

  瞬间,她睁开了眼,整个人仿佛被闪电劈中一样,久久无法反应,呈现“当机中”的呆滞状态——

  这、是、告、白、吗?

  “杜小姐,Hello?”他的话有这么难懂吗?

  什么话都没说,她第一个反应是要从他怀里挣出。

  “哎哎哎,这样危险哪,你好好说嘛,我会放你下来啊。”杨则尧手脚并用地护着她的安全,同时嚷嚷着,好刻意忽略、心底受伤的感觉。

  芳岳不知该怎么来面对他,只低着头盯着地面,眼珠子左溜右转,就是没有勇气拾起来看他。

  于是,两人在埔里街头形成静默的对峙,那尴尬气氛之沉凝,教谁都不敢先有动作,就这么站成了两尊雕像。

  杨则尧很清楚,现在最需要的是幽默与机智,好打破这个别扭的局面,可是如今他脑中偏偏一片空白,什么字句都想不起来,所有的敏锐全集中到了痛楚难当的左半胸腔。

  最后,是芳岳率先突破现实处境的压力涡流——

  “对不起。”

  她一鞠躬,撂下三个字,转身就是快跑。

  芳岳回到饭店后很快收拾好东西,当晚,便赶搭最后一班往台中的客运,决定坐夜车回台北。反应之决绝,又是令他一惊。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状况了?他不明了。

  先前,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她对他有了情、动了心,可为什么临到最后关头,她却撤出了两人世界,独独留下他一人?

  两个月以来,从陌生到熟识,回忆起来,他知道她有了什么样的改变,也知道自己有了什么样的改变——

  刚开始,他老觉得她奇怪,从没想过有人会乐于被“工作”二字侵占全部的生活,而她,虽然不是板着晚娘脸孔,对他的态度却是拿捏在公事公办的分寸,和气但不亲近。

  至于改变的转折点,他无法用理智明确地标记,似乎自然而然的就发生了。他一点点靠近,她逐步卸下心防;思念,贯穿着两人分别的那些日子,那是种强烈的直觉,无关乎分析、解释、归纳的逻辑推演。他不再觉得她乐于工作是奇怪,只希望她在工作之余,要适时休息与放松;而她,虽没有热情奔放的回应,却开始会跟他说些玩笑话,眼神更柔、表情更多,还有说话的语气……

  唉,她明明是有感觉的!

  自胸中吐出长长一口闷气,他沦陷在漫漫的思索与惦记里,无法抽离。

  然而,整夜未眠依旧振奋不了寥落的心情,杨则尧甚至没有意愿步出房间、饭店好继续未完成的旅行,完全没有。他就像一抹游魂,在这方密闭空间里,时而起身踱步,时而仰倒在床,神情却同样空洞。

  从原先的想不透,慢慢地,到后来连分析的气力都耗光了。在阻隔所有声音的静默底,他只是发呆。

  直到,电话声突然来袭——

  “请问杨先生在吗?”

  “我是。”

  “杨先生,昨晚三一O号房的小姐,离开前留了一封信,是要给杨先生的。请问需要服务人员送上去吗?”

  神智稍微恢复了,他已有能力应答。“没关系,我自己到柜台拿,谢谢。”

  简单地将仪表整理了一下,他便到柜台索信。

  内容其实很简单,很……公私分明。她希望,他能摒弃对她个人的种种想法,不致影响即将来临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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