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无极道:“前阵子,我与雷魈听探子回报,邵赐方连着几日,取你的血养花。”
凝烟又低下头,沉默半晌,只说道:“我……再不爱人,再也不了。”孙无极的话是白说了,雷魈的情意注定要被她辜负了。
“我明白了。”孙无极道。“我会帮你备妥,待你来取。”
“多谢。”
“那么……方才那些话,当我没说。”孙无极告辞。唉,看样子凝烟还是不接受雷魈的感情,孙无极替兄弟惋惜。
门掩上,凝烟把水盆里的锦帕绞干,在床沿坐下。烛火在雷魈脸庞明灭。凝烟俯望他沉静的脸,细瞧他的眉目,她从没好好看过这个男人。
他和邵赐方完全不同,一头乱发披散,五官棱角分明,轮廓粗犷,加上一痕刀疤,很难不教初识的人怕他。
既使他现在负伤昏睡了,可是那沉睡的脸,仍隐着一股霸道猖狂的气势。似在梦中也能杀人,像只要他生气,随时会醒来拔刀相向。
凝烟微笑。他的确是个可怕的男人,不是没见过他生气时的吓人模样,当时她执意找邵赐方,他拦她不住,恼得眸光烧灼,怒得歃刀狂震,那刹她真以为会死在他刀下。
可是,倒下的是他!凝烟眼色一暗。
雷魈,你定存心要毅我内疚吗?
她用锦帕抹去他手臂干掉的血渍,目光移到他的胸膛,脸颊微热,第一次看见男人裸裎的胸膛,一块块刚猛债起的肌肉,看来危险,蕴藏力量,这……真是个性命垂危的男人?
凝烟忐忑着,小手爬上他的胸膛,覆在心跳的位置——他的心跳弱得感受不到。按着他心口,望着他呆了一会儿,她俯下身,脸轻贴着那片胸膛,心软得一场糊涂。
“雷魈,雷魈啊……”
她吁口气,枕着他未受伤的右侧胸膛,长发散在他身上,就这样偎着他,便感到一股不可思议的温暖,不禁又挪近些,更近点,轻轻地贴着,贪婪地沉浸在他给的温暖氛围里。
俯靠着他坚实的身体,恍惚中,凝烟想起孙无极的话——
凝烟,你真是铁石心肠?我这兄弟不说好听话,但他拿命在护你。你不知道?你不感动?
感动算不算是爱?深深的歉疚是不是爱?看他生命垂危就心急如焚,是不是爱?这样靠着他,她觉得好温暖,又是不是爱?
凝烟困惑,为了爱追到中原,结果落得这般下场。她还能爱吗?还想爱吗?
她只知道,现在的她无心爱恋,只想活下来,杀了邵赐方,雷魈受的苦,她要一并向邵赐方讨回来。
一想到邵赐方,她便怒得热血沸腾。她发过誓,要用邵赐方的骨血养大地,她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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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时,暴雨停了,天还灰着,浓雾未散,孙无极已周全一切,点齐人马,让人一路送他们回忘玑阁,尽速诊治雷魈,解凝烟体内花毒。
凝烟整夜看顾雷魈,天明时,她开始胸口窒闷,喘着气,四肢麻木,眼前朦胧一片。
在摇晃着的车篷里,慕容别岳帮她诊脉。凝烟因为视线不明,心急雷魈的情况,频频追问:“慕容,雷魈呢?他还好吗?”
“在后边轿里,抱禧看着他。”
凝烟紧张地问:“他还有气息吧?早上醒来,我探他鼻息,他没有……”
“他没死。探不到呼息是因气息太弱,一般人无法辨识。”慕容别岳放下她的手腕,道。“凝烟,你脉象紊乱,花毒已侵入脏腑,着于骨,着于脉,传至肌肤无定处……你知道自己有多危险么?”
凝烟脸色一暗,静静听着。
他问:“现在能看到我吗?”
“能,只是模模糊糊。”
慕容别岳脸色一沉。“凝烟,也许你撑不了多久,可能会死。”
“不、我不会。”她收紧双手,神色坚毅。“我还有事要做,我绝不会死。雷魈跟我,都不会死。”说得掷地有声;像是只要她不同意,谁都休想夺走他们的性命。
他沉默,心里有数,凝烟可能死在忘玑阁,这一想,心烦。
唉,孙无极这厮,净给他找事!
回到忘玑阁,天色已暗,慕容别岳即刻着手治疗凝烟与雷魈。
“抱禧,准备好了吗?”慕容别岳问站在药柜前候着的抱禧。
“好了,师父。要哪些药?”抱禧看着倚墙的大药柜,等着师父开始陈述药材。
慕容别岳逐项念着:“阿魏、藏红盐、菖莆、香旱芹、青木香、硝石、硼沙、毕茇,就这些。”
抱禧很快地拿齐了,放在桌上。“好了。”
“嗯。”慕容别岳检查无误,吩咐着。二碗水煎了,给凝烟服下。”
“嗄?”抱禧听了跳起,瞪着师父。“给她喝?”
“怎么?”慕容别岳神色镇定,抱禧却冷汗涔涔。
“师父……你为什么……要毒死她?”这些加起来是一帖毒药啊!
慕容别岳收拾药材,放进药袋,递给抱禧。“拿好了,快去煎。”
“可是……”这害人的事,能做吗?他讷讷地瞪着师父,迟疑着。
唉,慕容别岳解释给抱禧听。“这药吃了会引出热汗,剧烈呕吐,过了今晚,凝烟要是没死,毒也排尽了,师父再用药物好好调理,她就没事了。”
抱禧问:“没别的办法?”
“没有。”
抱禧又问:“那……凝烟公主要是撑不过去呢?”
“那就通知孙大爷上山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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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了药,凝烟趴在床畔,彻夜呕吐,呕得像连心肝都要吐出来,到最后,她挂在床沿,虚弱得像被人硬生生扒了层皮,身体都空了。
这折磨都是她曾深爱过的男人所给的啊!凝烟俯在床沿,苦苦挣扎,逼自己撑下去。
好不容易吐得干净,抱禧扶她躺好,又开始盗汗,五脏六腑似被烈火灼烧,她不断冒汗,花毒随着汗水点点滴滴排出体外。
凝烟热得头昏目眩,好痛苦,她受着煎熬,还不时问着身旁的抱禧:“雷魈呢?他怎么样了?活下来没有?”
“师父在照顾他,你不要担心。”抱禧看她脸颊烧红,长发湿透,担心道:“你要忍耐,一定要撑过去……”说完,他忍不住哭了。好惨喔,一定很痛苦,那都是好毒的药,像她这样纤弱的身体怎么熬得住?
听见这孩子为她哭泣,凝烟苦笑,虚弱地道:“这样很好……”挣扎着,睁开眼,看抱禧一眼。“我觉得……舒服多了……”
真的,像一并把对邵赐方的感情都排尽了,她闭上眼,静静流汗,把毒释放,也把余情释尽,她会记取教训,爱错一个人足以致命,得付出多大代价,才能死里逃生!
这情路之险,真是太可怕了,她再也不要糊涂地堕入情网。
天将亮时,凝烟睡了,她还有呼息,她坚强地活下来了。慕容别岳过来探望,抱禧笑了,拉住师父袖袍。
“她没死,真不敢相信。”那么毒的药呢!
慕容别岳缓了脸色,笑道:“雷魈也活下来了。”方才帮雷魈清理伤口,发现他好得很快,气息也稳住了。
慕容别岳俯身拨开凝烟的眼睫查看,又按住她的手腕诊脉,然后回头望着抱禧笑道:“抱禧,这两个人的命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