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担任公证人的长白五剑,神情各异地看着雪晴芳蜷缩成一团的疯狂样,心情无比复杂。
床上的古振塘同样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当他答应海宁进行这项计划,没料到结果会这样不堪。杀师凶手竟会是师娘?她是错杀还是针对师父而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极度的愤怒和痛心,自想柔眼、鼻、口咄咄逼人地射向雪晴芳。后者将自己畏缩成一团,一迳地摇头喃念着:“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天哪,爹待你温柔呵护备至,你竟然狠心手刀亲夫?有什么理由这么做?让你这样痛恨他?”
“恨他?”面对女儿的怒斥,雪晴芳眼里露出凶光,原先握刀的手做出刺击状,但很快脸色变得像纸一般白。“血,血,好多血……不是我,不是我……”
“你……”母亲疯狂失神的尖叫,令想柔无法责备下去。突然间,像是忍受不了四面八方投向她们母女的眼光,想柔大喊一声,飞也似地冲出门外。振塘想也不想地追出去。
同他坐在床上演这出戏的海宁怔了一下,本想随后追赶,却与被这连串叫声吸引过来的海潮四目相对,师父严厉的脸色,令她心中一惊。
海潮赶到时,正好听见想柔对雪晴芳的逼问,来不及阻止真相揭发。“宁儿,不准跟去。”
海宁被她这么一喝,只得乖乖杵在原地。只见一身男装的海潮,神色温柔地走到雪晴芳身边,缓缓伸出手按在她肩上,轻轻摇晃。
“晴芳,你醒醒,没事了,只是场恶梦。”
“恶梦?”雪晴芳渐渐平静下来,昏乱的神智再也无法厘清真幻。
“是恶梦?”她满怀希望地凝视海潮。
“对,只是恶梦而已。”海潮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将她搂进怀里安抚。“别怕,我在这里。”
“你在这里。你……”雪晴芳揉揉眼睛,过去与现在的记忆交错,一时之间显得错乱。“你不是走了吗?”
“晴芳,我没走,我在这里。”海潮坚定地看进她眼里说服。“瞧,我不是好好在这里吗?你刚刚是作了恶梦。要不要告诉海师兄,你是作了什么梦?”
“我作梦?”雪晴芳慌乱的眼光不自觉地投向床榻,畏缩地颤抖起来。“啊……”
“别怕,晴芳。什么都没有。”
“可是……可是我刚才……”
“那是梦。来,你瞧,那里什么都没有呀。”
晴芳畏怯地紧握住海潮的手,微抬眼皮偷偷瞄了床榻方向,果然什么都没有,眼里渐生迷惑。
“我明明杀了大师兄……”
“你怎会杀大师兄呢?”海潮强挤出笑容道。“大师兄好端端地……”
“可是……”雪晴芳又瞄了床的方向好几眼,才怯怯抬眼看向海潮,不放心地问道:“大师兄呢?”
“大师兄跟师父下山办些事,要不然你叫这么大声,吵得所有人都奔来这里,他们要是在,早赶来了。”
雪晴芳随意一瞥,果然看到四周都是人影。那些人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她下意识地往海潮靠过去。
“对不起,我吵醒了你们……”她像个未识人间险恶的小女孩般嗫嚅地道着歉。
“没关系,他们不会介意的。”海潮拍着她的背安慰,眼眸转向其余人道:“晴芳师妹不碍事了,你们离开让她睡吧。”
众人在海潮的暗示下,沉默地离去。等到屋里只剩下两人时,海潮扶着雪晴芳上榻。
“睡吧。”
“可是我怕……”晴芳像受惊的小鹿般偎着海潮。“那个恶梦好可怕……”
“没事的。我在这里陪你,恶梦如果来,我就把它赶跑。。”
有了海潮的保证,晴芳惊惶的情绪得以沉淀,折腾了一夜的疲累感疾骤地袭来。合起沉重的眼睑,一手仍紧紧握着海潮,像一朵甜美无邪的百合花渐渐睡去。
第六章
夜色里,风景不过是一团模糊的暗影,没有意义地自泪雾蒸腾的眼眸闪掠而过。阵阵扑打过来的冷风在柔嫩的颊肤上生出刺疼,慌不择路地奔过茂密生长着杂草的树林,纵横交错的枝伢撕裂了衣裳,割伤暴露在衣服外的肌理。剧烈喘息的肺部像要爆炸似的疼痛,两条沉重的腿儿像是不属于自己似的机械化朝前急迈。
风想柔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
这些肉体上的疼痛,全比不上她心灵备受创伤引发的痛苦。
娘亲居然是杀害亲爹的凶手!
这样的打击教自幼备受呵宠怜爱,新逢丧父之痛的她如何承受?
这些日子来的自以为是,力促师叔们将凶手正法的激烈主张,这时候像张牙舞爪的猛兽般扑噬向她。难道她能毫不犹豫地杀了生身之母替父亲报仇?
不……她办不到呀。
就算娘亲没有疯,她能割舍十数年来的母女亲情,狠下心来处决她吗?面对失心疯的娘亲,她根本是招架无力。
但要她原谅她,想柔又万万做不到。不管有何理由,母亲杀害父亲是事实。手刀亲夫可是滔天之罪呀,即使她有心为她开脱,也无能为力。
可恨的是,这项罪证之所以被确立,还是她一手促成。如果她不答应海宁,如果……想柔激烈地摇起头来。生命中没有这么多如果,况且她如何忍心让无辜的海师叔当替罪羔羊?让父亲的沉冤永不见天日?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可是真相沉重得教人无法负荷啊!
想柔边跑边悲痛地嚎叫,静寂的森林里回荡着阵阵凄厉的哭声,令听闻者不禁心酸流泪。
真相为什么这样残酷?向来贞静温柔的娘亲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就算对父亲有再大的不满,娘亲又何以忍心让身为女儿的她背负这么沉重的罪孽?从今而后,她有什么脸立足于长白?
想到这里,想柔绝望得几乎想立刻死掉算了,一个失神,足腥被凸出于地面的树根绊倒,娇弱的身躯毫无预期心理的朝前跌去。
“想柔……”一路追随的古振塘如大鹏展翼般扑掠而至,惊险地在她跌伤前将她救起。
熟悉的温暖体热透过衣裳自身后汩汩涌向她,像一张安全的网将她包裹。想柔无力地软倒在师兄的怀抱里喘息,哭红的眼睛一对上振塘眼眸里的急切关注,眼泪反而涌得更凶。
“嘘,别哭了……”古振塘笨拙地拍着她安慰。
师妹从小活泼乐观,两人相处时总是带给他甜蜜欢乐。没想到分别一年,经历一场剧变的她,与他相对时总难脱睁着一双泪眸。往昔圆润的脸蛋,如今消瘦一圈,凄楚得越发弱质可怜。
尽管心里因同样的悲剧备受打击,然而他终究是成年男子,还能勉强振作起来。想柔却是个未经任何挫折的少女,如何禁得起这份创痛?一念及此,他不禁怜意大生,将想柔拥在怀里安抚。
先前追出来时,本可轻易赶上想柔,但一来当时心情混乱,不晓得该如何安慰她;二来想让她稍微发泄心里的悲痛,所以选择默默跟随。直到想柔险些跌倒才现身相救。
一路上,他感受到想柔的悲痛和绝望。其实他心里何尝不苦?雪晴芳有如他第二个母亲,证实她是杀师凶手,他同想柔一般难堪。该怎么处置她,成了烫手山芋。
“为什么是娘?为什么?”想柔在他怀里哀痛欲绝,哭到声音都沙哑了。千百个为什么在她心里反反覆覆地问着,但不管她怎么努力寻觅答案,问号仍横逆在那里。